離開、離開……遠遠地離開他,這江山由誰來坐重要嗎?和她又有什麼關係呢?
天色昏黃之時,方千顏才緩緩回到宮門口。遠遠地看到她的身影,守門的侍衛旁老早就有太監在那待著,太監如釋重負般地跑過來,「方姑姑,您可回來了,殿下已經震怒了,派人去刑部和攝政王府問了您的下落好幾回,攝政王說您早早就走了,可是殿下不見您回來,簡直急瘋了,又派了幾批人去找,這會兒殿下正鬧著要出宮去尋您呢。」
她來不及多寒暄,匆忙入宮,一路上眾多宮女太監都忙不迭地說:「方姑姑可回來了!殿下急壞了!」
這位太子爺到底有多急,不用親眼看,只要看這些旁人的反應就知道了。
一路到了追雲殿,遠遠地,看到幾盞宮燈在殿門前的花徑上閃爍,其中一盞六角宮燈被簇擁其間,宮燈後面的人還未看清,卻聽到一聲呼喚遠遠傳來——
「千顏!」
這一聲,似是多少年未曾聽到,又像是聽了幾百年一般。
方千顏微微閉上眼,默默對自己說:「方千顏,你離得開他嗎?」
還未睜眼,手腕已經被牢牢抓住,手腕上傳來的熱度、溫度,和著滿是欣喜和擔憂的語氣籠罩住她的全身。
「唐川那傢伙沒有把你怎麼樣吧?我就知道不是刑部找你,一定是他找你去問話!可你怎麼去這麼久?讓我急死了!你再不回來,我就要逼著宮內所有近侍出去找你了!吃晚膳了嗎?我還沒吃呢,就為了等你回來一起用膳。靈兒,叫御膳房立刻送晚膳過來,慢一點本太子要他們的腦袋!」
方千顏被他拖著走進內殿,一進門,他就將她牢牢抱住,下巴枕在她的肩膀下方,低聲說:「我以為唐川扣下你了,或者對你用刑,叫人去找你,他說你早就走了,依你的性子,若是早走了應該馬上就回宮了才是,怎麼一去這麼久?路上遇到什麼事了嗎?看你失魂落魄的樣子,唐川到底對你說了什麼?他要是威脅你、嚇唬你,你不用怕,有我在呢!」
打從認識唐世齡以來,方千顏從未見他一口氣說這麼多話,聽著這些飛快充斥在耳朵裡的問題,她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回答,只是心裡激盪個不停,如波瀾壯闊、山崩海嘯一般。
無意中一抬眼,透過窗紙看到剛才被他提在手中的那盞宮燈就掛在窗外,記憶突然回到兩年前皇后病逝的那一夜——
皇后的病逝是讓人猝不及防的一個意外,畢竟皇后才三十歲出頭,風華正盛,偶爾的感染風寒並未讓她在意,甚至連太醫都沒傳,以為熬過兩天就好了,結果接下來幾天之內,病情卻急轉直下,變成了劇烈的咳嗽,等到太醫再施針用藥,已藥石罔效了。
皇后纏綿病榻的最後兩日,她一直陪著唐世齡守候病榻前,當皇后去世,旁邊的宮女和太監都哭著說「娘娘薨了,殿下節哀」時,人人都以為唐世齡會大哭大鬧、拒絕承認這個事實,但讓所有人出乎意料的是——他顯得極其平靜。
他不像是一個十四歲的少年,而像是一個三十歲的成年男子,他堅持親自為皇后擦臉、梳頭,待宮女們為皇后換好衣服後,他剪下一段皇后的秀髮,貼身放在懷中的香囊裡,然後長跪於鸞鳳宮內的青石板上,任誰勸說都不肯走。
他說:「母后去世,兒子當為母后守靈一夜,以免母后的魂魄在宮內遊蕩,情殤難離。」
那一夜,當宮內所有人都陷入巨大的悲傷和慌亂之時,只有她安靜地取來一盞六角宮燈提在手中,來到他身邊,對他說:「殿下為皇后守靈,奴婢為皇后引路。」
那一夜,一盞小小的宮燈中散發出昏黃、微弱的燈光,成為他們眼前唯一的光亮,取代了月光,照亮著他們眼前的路,照亮著他們心中的眼。
那一夜,他長跪鸞鳳宮,她陪跪一夜。
那一夜,天地悠悠,蒼穹渺渺,天與地之間,彷彿只剩下了他們兩人。
第二天天明之時,已經雙膝僵硬得動不了分毫的兩人被太監宮女們架回了東宮追雲殿。
唐世齡閉門謝客,所有前來弔唁的朝臣、皇親,都被他擋在追雲殿外。
當她捧著早膳去殿內看他時,發現一夜沒有掉過淚的他卻抱著那個香囊放聲大哭,他當然有他的悲痛,但是他也有他的堅強,他不願意在外人面前掉淚,只在她一個人面前痛哭。
她還沒有開口,他便將她緊緊抱住,抽噎著說:「千顏,從今以後,我就是孤獨一人了!」
她用雙臂抱著他,柔聲說:「怎麼會?殿下還有我啊。」
那年說出那一句話時,沒有想過這其實是一句事關一生一世的承諾。
而今,烏雲壓山,風雨將臨,她卻要反悔食言,退出他這場極致重要的戰爭?
那盞六角宮燈的光影投影在窗紙上,暖暖的黃色、微弱的光亮,像是此刻的兩人,弱小,卻彼此溫暖。
她決定了,她下定決心了,她不會再彷徨顧盼、猶豫退縮了。
伸出雙手,將他抱在懷中,方千顏堅定地說:「殿下,唐川威脅不到我,因為我是殿下的人!但是我們兩人必須做出一個決定,讓我們不但可以度過眼前的難關,讓勤王倒向我們,讓攝政王啞口無言,還要讓我們有反敗為勝的能力!」
他訝異地看著她,不明白她為何突然間神情大變,從失魂落魄變成神采奕奕。但是他喜歡她現在的樣子,喜歡這種即將迎接戰鬥的激動和興奮。
攬緊她的腰,他急問道:「你有什麼妙計?」
她的美眸輕睞,檀口微張,「捨車保帥,瞞天過海。」
兩日後,在唐王府的門前出現一具屍首,那人橫屍在王府門前,手中握著一柄長劍和一卷細若髮絲的銀線,那銀線其實是生鐵煉就,堅而韌,極難折斷,卻可揉搓成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