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子湯。」他言簡意賅地回道。
避子湯?韻娘晚了好幾拍才意識到這三個字代表的意義,不由得瞠大美眸,臉上的血色倏地褪去,泛著淒楚的蒼白,難以置信地瞪著昨晚溫柔待她,生怕會弄疼自己的男人,居然要她喝下這碗害人的東西。
「為……為什麼?」她顫抖地問。
他橫在身後的雙手掄得好緊。「因為我不要孩子。」
韻娘重複著他的話。「你……不要……孩子?」
「沒錯!」邢阜康已經準備好承受她的怨憤。
她不禁渾身發冷。「相公……不想要咱們的孩子……」如果不要的話,為何又要娶自己為妻呢?
「沒錯。」只有老天爺知道自己是多麼渴望當爹,多想要有個孩子,可是他不能。「把這碗避子湯喝了。」
「不……」韻娘本能地反抗他的命令。
邢阜康強迫自己狠下心。「別忘了昨晚你曾經親口允諾,從此以夫為天,也會遵循三從四德,無論我要你做什麼,都願意聽從。」
這番話頓時讓她啞口無言,臉色更是比雪還白,幾乎快站不住了,淚水就像斷了線的珍珠,不聽使喚地從美眸中滾下玉頰。
她確實親口說過,卻沒想到是用在這個地方。
韻娘噙著晶瑩的淚水,偏過螓首,幽幽地看向身旁的几案,那碗避子湯和裝了新娘茶的茶壺擺在一起,是多麼的諷剌。
別的女人在洞房花燭夜之後,享受著夫婿的輕憐密愛、呵護備至,可她得到的卻是一碗避子湯,真是太可笑了。
自己能夠不聽、不順從嗎?
姑且不論她此刻是否懷上身孕,一個不被期待生下的小生命,是多麼可憐、多麼卑屈,韻娘已經嘗過個中苦楚,不想連累孩子。
「我喝!」她紅著眼眶,忿然地說。
邢阜康看著妻子捧起那碗避子湯,就著失去血色的唇瓣,一口一口地喝下,他是心如刀割,恨不得把碗奪過來,摔個粉碎。
直到喝完最後一滴,韻娘將空碗呈給他看,證明自己喝下了。
「爹住在修心園,不見任何人,就不用去拜見了。」他不禁佩服自己,居然能夠這般冷靜地說話。
她微啟唇瓣。「是……」
「麻姑,大奶奶應該餓了,去把早膳端過來……」邢阜康對著臉上長著麻子的丫鬟說道。「我就在書房,有事找我。」
話才說完,邢阜康已經轉身往外走,踏出房門,走沒兩步,就聽到韻娘嚶嚶的哭聲,腳步跟著踉蹌,幾乎是用逃的,逃進書房。
恨我吧……不!不要恨我……恨我吧……不要恨我……
邢阜康真希望能殺了自己。
未時左右,邢阜翰來到飛觴堂,就站在垂花門外頭,往裡頭探頭探腦的,打從昨晚見到堂弟妹……不對!要真的論起輩分,可得稱她為「小嬸母」,就像著了魔似的,家裡的妻妾全都變得俗不可耐。
俗話說蘇州出美女,真是一點都沒錯,她就宛如水做的一般,文靜、嫻雅,柔媚、可人,是所有男人心目中最想娶到的對象,偏偏被那個孽種給娶到手,教他怎麼不惱不恨。
想到祖父還活著時,就無視週遭的異樣眼光,特別溺愛那個孽種,即便多次惹來兒孫們抗議,也毫不在乎,還沾沾自喜,總說他的長相,以及聰明靈活的頭腦最
像自己,甚至訂下家規,誰敢罵他一句「孽種」,就要把人家逐出刑家大院。
對邢家人來說,祖父就是一根頂天柱,說出來的話好比「聖旨」,不容許有人違抗半分,聽說當年「扒灰」(暗指翁媳亂倫)這樁醜事,還把親祖母給活活氣死,因為都得看祖父的臉色過日子,大家不得不忍氣吞聲,只敢關起門來嘲諷,想不到臨終前,竟然把家業交給那個孽種,委實令人氣結。
自己才是邢家的嫡長孫,而那個孽種卻佔盡了所有好處,不但被眾人尊稱一聲「大當家」,還娶到了美嬌娘,究竟是憑什麼?
「……阜翰少爺請留步!」
聽到門房出聲,還擋在自己面前,他才警覺到已經走進飛觴堂。
「做什麼?」邢阜翰口氣很差。
擔任守門工作的老吳約莫四十出頭,身材微胖,長相也很普通,但對這座大宅院內的人和事,卻是知之甚深。「不知少爺來這兒有什麼事?」
「你這狗奴才,我沒事不能來嗎?」他橫眉豎目地問。
面對邢阜翰的惡聲惡氣,老吳也沒在怕,因為後頭還有主子可以依靠。「大當家吩咐過,沒事的話,不准任何人踏進這座院子。」
「怎麼?連我都不行?」這是當在防賊?
不是已經都說「任何人」了,當然包括你在內,老吳忍不住在心裡犯嘀咕。
「還請不要為難奴才。」
「你……」邢阜翰不禁氣結,直勾勾往正房的方向看過去,多希望能見到那抹嬌俏身影從屋裡出來,好讓自己瞧上一眼。
見他伸長脖子,不停張望,老吳不禁起疑。「阜翰少爺在看什麼?」
「少管閒事!」他粗聲罵道。
這時,大房次子邢阜塘才跨進垂花門,便看到兄長。「大哥?」
邢阜翰哼的一聲。「你也來了。」
「我、我只是正巧經過……」邢阜塘有些語塞。
「正巧經過?」邢阜翰一臉嘲笑,對方在想些什麼,他可是心知肚明。「咱們是一起長大的親兄弟,你騙得了別人,可騙不了我。」
邢阜塘反問兄長。「那麼大哥來這兒做什麼?」
「就跟你一樣。」還不都是為了「她」。
老吳鞠躬哈腰地下達逐客令。「兩位少爺若是有事來找大當家,奴才這就找人進去請示,否則就請回吧!」
「你膽子可真大,竟還趕人!」邢阜塘擺著架子斥道。
「奴才也是奉命行事。」老吳一句話就讓他們閉上嘴巴。
兩人不約而同地又看向正房,還是沒見到想見的人兒踏出房門一步,只能悵然離去。
金柱手上捧著待洗的衣物,正好經過瞧見了兄弟倆離開的背影,於是有些奇怪地問老吳。「他們跑來這兒做什麼?」應該不可能是來找大當家,因為大房這對少爺根本就不屑跟他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