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男友—李斯特.瑞察德是道地的美國人,他倆交往了半年多,對方整天嚷嚷著想多瞭解她的國家、瞭解她的文化背景、瞭解她的家鄉美食。
多麼貼心的男人。
於是她特地選在中國情人節的這一夜,花了大把銀子,訂下了在中國城裡頗具知名的台菜餐館;接著,她盛裝打扮,在下午五點三十分的時候,來到劉記餐館的門口。
然後她拿出行動電話,既期待又興奮地撥出了李斯特的號碼。
是的,這一整個計劃都是秘密,為的就是要給對方一個大驚喜。李斯特不知道今夜是七夕,當然也不知道這天是中國的情人節。
終於,電話響了六聲之後,接通了。
「嗨,親愛的,你現在在哪裡?」她笑得宛如一朵夜來香。
李斯特的嗓音聽來就和平常一樣熱情如焰、甜而不膩,「哦,Honey,你打來得正好,我才正想去找你。」
她一聽,心花怒放,原來世上真的有心有靈犀這回事,「真的?你找我幹麼?」
「是這樣的,這幾天我想了很久,我覺得我們應該坐下來好好談一談。」
啊?坐下來好好談一談?怎麼這句話聽起來好像有點不太對勁?
「談一談是……什麼意思?」她問。
難道他想邀她同居?還是—他打算向她求婚?不、不可能的,這太瘋狂了,她甚至連大學都還沒畢業啊!
然而就在她腦子塞滿幻想的時候,李斯特卻在彈指間把她的想像給擊碎。
「我覺得你不適合我。」
一句話,她就這樣出局了。
瞬間,她的腦袋一片空白,耳裡再也聽不到人潮車流的喧囂。之後的事她不太記得,不記得李斯特又囉嗦解釋了什麼、不記得何時掛了電話。
戀情沒了,但,飯還是得吃。尤其是她錢都付了,還付了不少。
所以她仍是踏進了劉記餐館。
偏偏今夜是七夕,餐館內座無虛席,而且雙雙成對,閃得不得了。她獨坐在一桌四人座上,格外顯得突兀。
飯菜陸續送了上來,她舉筷夾菜嘗了一口,差點飆罵三字經,當下只想把那些美食部落客通通拖出來毒打一頓。
她壓下脾氣,摸摸鼻子,認栽了,頂多當自己在街頭被搶了錢吧。
然而老天爺今夜對她的考驗卻還沒結束。
大概她一臉就是孤獨單身的寂寞樣,不出十分鐘,有個剛進門的客人,大概是找不到其他座位,便一屁股在她對面的空位上坐了下來,完全無視她的存在。
這讓她更加惱火。
她忍不住抬眼打量了一下對面的男人。他一頭黑髮,五官英挺銳利,有一對清澈透明的褐色眼珠子。她猜他應該有亞洲人的血統,因為他那粗獷的臉龐,隱約帶有一絲東方人特有的娟秀之氣。
若非是在這種近距離下端詳對方的五官,她大概也不會發現吧。
不過,很遺憾的是,就算對面坐的男人再美、再俊,也無法澆熄她此刻滿腔的烈焰怒火。
她看什麼都不順眼。
例如,男人點了肉絲炒飯、鮮炒高麗菜苗、招牌鳳梨蝦球。恰巧這三道菜她都有點,偏偏男人吃得津津有味,她卻覺得食難下嚥。
那是一種「全天下都與她作對」的挫折感。
她被甩了,旁邊的成雙成對幾乎閃瞎她;她想好好地吃一頓飯,可不僅飯菜難吃,還有人跑來並桌;而這桌難吃到令她幾乎想哭的食物—看看四周圍,簡直全紐約市的人都把它捧成天菜。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Jesus!」她受不了了,重重地放下筷子,忍不住脫口抱怨,「難道全紐約市只有我覺得這菜很難吃嗎?」
男人的動作頓了一下,但卻沒有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給嚇到,他只是淡淡地輕牽了唇角,然後若無其事地繼續吃他碗裡的飯菜。
孫蓓蓓不知道他在笑什麼,但她知道那笑容並不是認同。
「你覺得好吃?」她嗤笑了聲,打從心底覺得不可思議,「我告訴你,這不叫台菜,這根本是侮辱台菜!我隨便煮的家常菜都比桌上這幾盤還要好吃幾十倍,真不懂你們這些人,何必花大把銀子來吃這種騙錢的東西!」
男人仍然聞風不動。
「你是聽不懂英文嗎?」她皺了眉,最後偷偷翻了個白眼,開始莫名嘮叨了起來,「好吧,你是觀光客,又是一個被觀光遊記騙來的人,那至少還比我好,我在這裡住了快四年,居然還會相信那些美食文,我真是—」
「你太吵了。」
突然,男人以標準的美式英文打斷了她的話,「就算我聽不懂英文,我也不應該忍受你的噪音。」
孫蓓蓓先是愣住,而後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哦,真是不好意思,嫌我吵?你知不知道你屁股下面坐的是我今晚的訂位?」
「我知道。」男人答得理所當然。
反倒是孫蓓蓓,完全沒料到他會是這樣的反應。
「什……你知道?你既然知道居然還故意……」
男人一笑,道:「因為我也知道你今晚邀約的對象不會來了。」
她聽了,震住。
半晌,她回過神來,眼神裡滿是警戒,「為什麼你會知道這種事?」
對方總算抬起頭,迎向她的目光,這是他倆第一次四目相對。
男人不以為意地伸出拇指點了門外一下,道:「剛才你站在那兒講電話,電話裡說了什麼,光看你的表情就猜得出來。」
「你—」她臉一熱,「你偷聽」
「不,我只看了你一眼而已。」
「所以你就走進來、佔我座位,只為提醒我說『嘿,我知道你被甩』?你覺得這很有趣嗎?」如果手邊有杯水的話,她一定會往他臉上潑。
豈料,男人竟笑了出來。
「不錯,你的想像力很好。」
一聽,她深呼吸,隱約覺得自己就要失控。搞不好待會兒她真的會拿蝦球丟他也說不定。
念頭至此,她已經拿起自己的包包,背在右肩上,一副準備閃人的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