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就是怕。
怕他認出她,更怕他……看見她時,流露出的是冰冷無視的陌生眼光。
「獨孤旦,你真是可悲到了極點,你沒救了。」她蜷縮在被裡,不知不覺紅了眼眶。
昏昏沉沉間,不知辰光流逝多久,當獨孤旦驚醒時,外頭已是漆黑一片,可素來入夜就靜謐無聲的客棧卻傳來陣陣鏗鏘響聲,隱似刀劍交擊——
她悚然大驚,翻身坐起,顧不得再隱匿蹤影便急急穿上鞋往外衝去!
有無數黑影在大堂內激烈交戰,刀光劍影寒意殺氣凜凜迫人而來,她腦袋裡竄過的頭一個念頭便是「逃」,可是、可是大娘呢?大娘到哪裡去了?她老人家有沒有及時找地方躲?還是……還是……
慢著!那——那他呢?
獨孤旦小臉在昏暗的夜色裡慘白成一片,她極力睜大了眼想要辨認清楚,那飛來飛去的黑影裡有沒有她認識的熟悉高大身影?
縮躲在門邊,手腳虛軟的獨孤旦死命咬著唇,臉上佈滿恐懼的淚水,拚命忍住驚恐的驚叫聲,心跳急快如擂鼓。
老天爺,她再不怨怪自己為什麼倒楣到開間小客棧都能遇到兇殺尋仇,也絕不心疼那被斬得七零八落的矮案杯碗了,她只要他沒事,她只願他們平安無事……
驀然間,她眼角餘光終於捕捉到了一個再熟悉不過的高大威猛身影,他正被五道黑影圍住,卻仍游刃有餘地出劍迎戰斬殺中。
她高高懸著的心總算稍稍跳回胸腔內,強捺著憂心忡忡,焦急的努力尋找著大娘的下落。
可儘管高壑身邊有三名大宗師和飛白相護,然今晚敵手顯然是有備而來,幾乎都是大宗師級的死士,源源不絕撲襲而入。很快的,大堂內屍體堆積如山,厚重腥臭的鮮血充斥在大堂裡,獨孤旦胃底陣陣翻騰,險些抑不住就要嘔吐出來,她死死地用袖子搗緊嘴巴,不許自己在此時添亂。
飛白手中劍迅速劃破一名死士的喉嚨,接著反手捅進了另一名衝來的死士肚腹,登時肚破腸流地洩了一地,但他面不改色地疾聲道:「主公,您快走,臣等斷後!」
「要走一起走!」高壑手中持著厚重鋒利的春秋名劍「巨闕」,挾帶雷霆萬鈞之勢斬下了一名死士的頭顱,剛毅臉龐揚起一抹噬血的獰笑。「況且,孤還沒殺夠呢!」
五名圍攻他的死士陸續命喪當場,素有「冷面戰神」之稱的高壑,一身沉沉可怕的殺氣重重壓迫而來,大堂內僅剩的二十數名死士寒顫難禁,可外頭淒厲的短笛聲又逼促響起,隨即湧進的是另一波瘋狂攻擊,死士們眼見援軍到來,不由士氣大振。
「主公!」飛白冷厲的嗓音裡已有一絲的顫動和哀求。「您速撤,臣等方能放開手腳大幹一場!」
「說什麼屁話?」高壑一咬牙,眸光騰騰殺氣橫溢。「有孤在,會能允得你們有和人同歸於盡的一天嗎?」
「可主公,情勢險惡——」
本該前來護駕支援的暗影們定是被人阻在了半途,敵方阻得便是這一時之機,想趁他們君臣五人在客棧裡戰至力竭無援時,下死命全力剿殺!
「第三波來襲死士遠比第一、二波少上十人,可見他們的人也死絕得差不離了。」三大宗師身上傷痕纍纍卻仍鬥志昂揚,其中一人拼著下肋受了一劍,卻也算清楚了第三波死士確切人數,噙著滿口的血咧嘴一笑。
「稟主公!咱們能勝!」
「好傢伙!好樣兒的!」高壑渾厚笑聲威震如雷,豪氣更盛。
「飛白可聽見了?咱們君臣五人今日就殺人痛快!」
「諾!」向來以護主公為第一使命的飛白深吸了口氣,冷眸精光乍亮,大笑一聲。
在沉沉夜色裡,獨孤旦看得熱淚盈眶,激動震撼感動萬分。
好君王,好漢子,他果然還是自己記憶中的樣子。
漸漸地,死士的斷肢殘臂隨著血肉橫飛四濺到尚壑和飛白及三名大宗師身上也添了無數傷口,終究氣力逐漸耗盡,握劍的手緩緩慢滯了起來。
可是死士還有三十數名,見他們露出力竭疲態,更如餓狼瘋虎般齊齊撲殺上來!
獨孤旦再也忍耐不住了,她抹去滿面淚水,悄悄出了外頭,趁著夜色將一桶的火油順著客棧老宅外牆潑灑,而後矮著身子摸到灶間掏出一支仍燃燒著的柴火,開始四下點火。
烈焰騰起,滾滾濃煙密佈,大堂內決戰拚殺的兩方人馬登時愕然大驚!
獨孤旦用濕布掩緊口鼻,也顧不得是不是會被人在夜色裡亂刀砍死,在火霧中拚命爬近了那個高大威猛的熟悉身影,在黏稠腥臭的地上摸索著,終於摸到了一個小小的鐵環扣,她奮力一拉,對著已連成同一陣線斬殺敵人的北齊眾人——尤其是高壑——大喊一聲:「跳!」
黑暗中,高壑一雙銳眸愕見那個瘦小卻絕無法錯認的單薄身影,不敢置信地一陣狂喜,腳下有一剎的發軟。
是,阿旦嗎?
見那高大偉岸的身形竟一反常態地傻愣在原地,獨孤旦心急如焚,不管不顧地撲過去,死命扯了他衣角就往地道跳!
飛白和三大宗師互覷一眼,喜色橫溢,默契十足地橫劍擋住了以死拼纏、同歸黃泉的死士,而後兩名宗師緊隨躍下護駕。
他和另一名宗師斷後,就在烈火將大堂燒得猶如煉獄時,飛白大袖一揚,射出一波袖箭,在死士們悶哼慘叫聲中,兩人迅速躍入地道口,不忘在最後一瞬閉上地道入口,並以劍封卡住內鎖環扣。
第7章(1)
中庭雜樹多,偏為梅咨嗟。
問君何獨然?念其霜中能做花,露中能做實。
搖蕩春風媚春日,念爾零落逐寒風,徒有霜華無霜質。
南朝宋 東海鮑照<梅花落
灼熱的大火與濃煙無情地吞噬著逃生無門的死士們,悶窒的地道泥味和屍體焚燒的氣味不可避免地竄入地道中,獨孤旦的小手冷得像冰,劇烈地顫抖著,卻緊緊握著他的大手,帶著他往唯一的出口跌撞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