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元之一開始的確也想跟著魏佩喬離開,但是莫名的,他卻沒有挪動腳步,只是在一邊靜靜的看著她又蹲下了纖瘦的身子,一個人努力的在拔著草。
站了許久,覺得這樣沉默的陪伴實在不是他個人的風格,他也不管今天自己穿的是櫻草色袍子,直接撩了袍子下擺就蹲在她的身邊,學著她的動作,看到綠色的東西就拔起來。
身邊突然多了個人,這次魏丹容沒有像剛剛一樣被嚇到,只是有些疑惑剛剛那個穿得像顆會發光的太陽般閃眼的男人,怎麼被她那樣冷嘲熱諷之後,竟然還不離開?
是他臉皮太厚,還是她剛剛趕人的話沒說清楚?
魏丹容正在檢討自己是不是語氣不夠「真誠」的惡劣時,一隻比她還白的手突然直接抓住了前兩天她才剛種下去的白菜苗,讓她直覺反應的一掌打了下去,然後毫無意外的聽到了身邊那比女人還美的男人發出抗議的低呼聲。
「幹麼呢!我是在幫你忙欸。」鳳元之沒想到自己好心幫忙還被打,忍不住又嘟囔著,「真是好心沒好報。」
她沒好氣的瞪他一眼,「什麼好心沒好報!不是幹活的料就少在這裡瞎搗亂,這可是我和奶娘前兩天剛種下去的白菜苗,讓你一把拔了,我們吃什麼?」
他一聽這話,氣勢馬上矮了一層,僵了下,半晌後又伸出手去拔其他綠色雜草時,忍不住開口問:「喂!你不是魏家的大姑娘嗎?怎麼還得自己種菜吃啊?」難不成這是江南大戶閨女即將流行的新才藝?
魏丹容手沒停,只是偶爾眼睛注意一下他手上抓的不是自己未來的食物,然後淡淡的回答著,「沒菜吃當然得自己種菜吃。」
老實說,她她也不怕這句話會被人說是洩露家醜什麼的,反正這的確就是她和奶娘過的生活。
落難的鳳凰不如雞,大概就是這樣的道理吧!
家里長輩不重視,府裡的下人們自然也是看人辦事的,平常的衣裳發放有個定例,雖不至於苛扣過多,卻也是要三催四請才能要到,至於膳食這種容易動手動腳的就更不用說了,常常送來的菜色不是干黃的,就是一看即能分辨得出不知道是哪個主子剩下來的菜色,又重新弄熱才送過來的。
所以在很早之前,她們就開始把院子裡的地給整了,然後種點平常用得到的菜或者是蔥蒜之類的東西,讓自己偶爾可以吃上點新鮮的,如果不是養雞養豬鬧出的動靜太大,她甚至都還想過自己養點雞鴨呢!
鳳元之對於後宅的爭鬥即使沒什麼深刻的體會,也是聽人說過一星半點的,自然從她這短短幾句話裡,就知道她在魏家過得不好,甚至可能比跟在他身邊的厚藝還差,起碼厚藝不會慘到需要自己種菜吃,吃的東西雖然比不上他這個主子,但是比起一般小康之家也是好得多了。
他側頭看著她,她低著頭正專注於那些雜草上,長長的睫毛眨啊眨的,圓眸裡閃著堅定執著的光芒,她臉上雖然沒有什麼表情,但從抿緊的唇和眼裡,還是可以看得出她隱藏在骨子裡的韌性。
她身上穿著布料不是很好的袍子,連顏色都是那種不受一般小姑娘們喜歡的顏色,紫醬色的袍子上沒有繡上什麼花紋,在光線昏暗的地方會讓這顏色看起來像枯木一樣,死氣沉沉甚至還帶著老年人的暮色。
忽然間,他覺得她之前甩了他一巴掌,還有今天拿土丟他的舉措都不是那麼可惡了。
這樣本來該金樽玉貴養的姑娘,卻穿著連老太婆都不穿的顏色,做著連下人都不見得會做的事情,他實在不忍再向她「討公道」。
在鳳元之的心裡,已經把魏丹容當成一個需要呵護照顧的小姑娘了。
他拿出緞面帕子擦擦手,再解下自己隨身帶著的一個小荷包,從裡頭掏了掏,拿出一塊玫瑰色的糕點送到她眼前。
「喏,吃吧。」
魏丹容雖然覺得自己過得不好,但是也有自尊心,她一看到送到眼前的糕點,忍不住憤怒的瞪著他,「我不需要你可憐,給我拿開!」
「吃嘛,真的很好吃的,是紅芍姑姑今天替我準備的。你看你那麼瘦,吃點補補身子也好,姑娘家就該養得白白嫩嫩的。」他臉上帶著堅持,嘴邊掛著笑意,手還是直直的伸在她眼前。
「不吃。」她很有志氣的轉過頭去。
只是鳳元之也不是隨便一兩句拒絕就會打退堂鼓的人,他就這麼蹲在那裡,然後手心裡捧著那塊糕點,魏丹容很想不去理他,但是那糕點的味道香香甜甜的,還隱約帶著一種花香,不斷勾引著她肚子裡的饞蟲。
別拿,她可不需要一個大少爺突發善心的施捨。她在心裡默默的對自己說著,不知道是想說服自己,還是想穩固已經動搖的理智。
日頭逐漸炎熱了起來,更何況在這個偏僻的小院裡沒有什麼大樹,就算曾有一些小樹苗,也給弄到院子的邊邊角角,要不然早被她們給鏟了以免妨礙種菜。
魏丹容雖然已經習慣了幹活兒,但在大太陽下曬久了還是有些受不了,她有些踉蹌的站起身,轉頭一看,卻愕然發現那個大少爺還是蹲在原位,手維持著剛剛那個姿勢不動。
「啊!你忙完了呀?那快點來吃點心吧!」鳳元之像是兩個人之間那好半晌的沉默完全都不存在一樣,迎著光,對她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她愣在原地,沒想到他居然會維持了同個姿勢那麼久。要知道一直蹲著抬手的滋味可不好受,更何況她都已經拒絕了他,他卻還對她笑,甚至一直記得要讓她吃了那塊點心,忽然之間,她覺得自己的鼻頭有些酸。
打從出生懂事起,還沒有人這麼堅持的想要對她好過,就算是奶娘,有時她嘴硬的不想接受,奶娘也不過是嘮叨個兩句就放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