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樣就好了。真的,是這樣就好了——
那一夜之後,夏有雨確認了去向。
她也就不哭了。
因為哭要耗費好多好多力氣,一點兒也不划算啊。
她是會算賬的人,這點利益得失,怎麼可能看不清楚呢。
幾天之後,當言至衡來到他母親面前,發現花廳裡夏有雨也在時,心裡只覺得有些困惑和訝異。
而等他聽了母親說的話之後,他懷疑自己耳朵出問題了。「等等,娘,您說什麼?」
俊眉皺得像是打結,「可以再說一回嗎?」
「怎麼不好好聽著呢?」言夫人輕斥,卻是滿臉的笑意,「我說,雨丫頭真是貼心又懂事;專程為了夏先生的後事來道謝,還說二少爺特別照顧,在離開前一定要親口謝你呢。」
離開?
一定是聽錯了。前些天夜裡還依偎在自己懷中,柔順得令人心疼的人兒,跟此刻站在他母親身邊,一臉淡漠的夏有雨,真是同一個人嗎?
為什麼一個字也沒對他說?「離開?上哪兒去?」
他娘明知他的心意,語氣卻更愉悅了,「這個雨丫頭真有本事,朱家來討人了呢,說是賬房想用她。一年啊,要出五十兩銀子聘她當幫手呢。」
後頭他沒聽進去了,只注意到五十兩這句話。確實是巨款。
言至衡的心沉了沉,嘴巴卻還在掙扎,不饒人,「有這等好事?」
「真是好哪,以後跟朱家做生意,有我們的人在,雙方都方便。」言夫人開心得不得了的樣子。一個燙手山芋居然就這樣主動解決掉,她先前為了兒子白的頭髮都可以黑回來了。
「朱家生意越做越好,被朝廷重用,還要舉家遷到京城去呢,雨丫頭要送夏先生牌位回老家,與他們上京還正好順路。聽說京城裡皇上還御賜了宅子。雨丫頭,你可以上京去開眼界了,可真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
站在夫人身邊的人兒始終沒有開口,也沒有抬頭。一身灰藍色的衫子讓她十分黯淡,鬢邊別的白花非常顯眼。
言至衡看了,又是憐愛,又是慍怒——這個丫頭,又在搞什麼鬼,起什麼亂七八糟的心思了?
「別說笑了,我們言府自己的人,哪兒需要上別地方去當幫手?」言至衡一口就反對,「何況,再來我會娶——」
「這可是她出頭的機會,難道你要雨丫頭在這兒當小婢一輩子嗎?」言夫人立刻打斷兒子,不讓他說下去。
「我是說,我要娶——」
「人家夏先生才剛過世,雨丫頭在戴重孝,你就口口聲聲娶啊娶的,這像話嗎?」言夫人動氣了。
「夫人,少爺,一直以來,多謝對我們的照顧了。」夏有雨這才終於幽幽開口。
言至衡望著她,簡潔地說:「不行,我不許你去。要服喪也不用走。」
「有雨要送爹回鄉。而且,已經答應了朱家的。」
「那又怎麼樣?我不信他們敢來搶我言至衡要的人。」
這人要霸道起來,確實就是這麼不顧一切的霸道。
但她這一回沒辦法順著他了。
「少爺,府裡能服侍您的人很多。」她很有耐性地提醒,「有雨不可能一輩子待在少爺身邊,何況,有雨並不是言府的家生丫頭,沒有賣身契的。」
也就是說,只要她想走,是隨時可以走的。
這言至衡知道,他只是沒想到,她居然真的要走。
雖然她從來不是百依百順的姑娘,但鬥鬥嘴是一回事,這會兒堅持起來,完全激怒了言至衡。
「是嗎?五十兩銀子真的這麼有用?」言至衡怒極反笑,扯起嘴角,露出嘲謔笑意,但眼神卻是冰冷的。「是說,誰出錢都能買得了你嗎?那麼我出五百兩可好?買你十年,夠不夠?」
「衡兒。」臉色不好看的言夫人出聲制止,「別這麼說話。你們自小一起長大的,情同兄妹,現下都要分開了,你不能開開心心地送走雨丫頭嗎?要這樣使性子說難聽話?」
情同兄妹。好一個情同兄妹。
他娘為什麼不乾脆把銀調羹直接插進他胸口,把裡頭的心挖出來算了。
啊,不用,因為已經被夏有雨硬生生地徒手挖走了。
「你到底為什麼要走?」他質問。
「已經答應了朱家的,而且老爺跟大少爺都說,這機會非常好。」
說來說去都是這幾句。「那你答應了我的事呢?」
「我答應過少爺什麼?」夏有雨困惑地問。
言至衡語塞。堂堂二少爺,居然被反問到說不出話來。
是,她沒有答應過他什麼。因為他把一切看得太過理所當然,從沒有想過別的可能性,比如夏先生會驟逝,比如夏有雨會想離開他。
廳裡陷入一片沉寂。言至衡盯著眼前一身肅穆藍衣的人兒。
而那個人,卻一直都沒有看他。
「不如這樣,我來作主,你和雨丫頭就結拜成義兄妹好了。」言夫人打破。寂,努力故做歡快地說:「夏先生不在了,雨丫頭成了孤兒,從小看她長大的,我也很捨不得。你和雨丫頭投緣,不如——」
「沒這回事。」言夫人已經是大大的讓步,但言至衡還是一口就拒絕,乾脆把話挑開來講明了,「我是要雨丫頭跟我姓,可不是要她當我妹妹。」
言夫人還在強笑,「說笑什麼呢,這是沒可能的。」
「為什麼不行?爹都可以——」
「衡兒!不許你胡說!」
眼看言家母子又要吵起來,夏有雨小聲卻堅定地插嘴,「夫人,少爺,不用多費心了,有雨明日就會離開,隨朱家上路,先送我爹的骨灰和牌位回老家。」
廳內頓時再度陷入沉默。
最後是言至衡說話了,像是從齒縫裡一個字一個字磨出來的。「你這是故意跟我作對嗎?」
對她,言至衡雖不能說是百依百順,但用盡了心思要留她在身邊,得不到支持就算了,她竟是如此絕情。
朱家的事,要走的事,全都沒說。兩人相處時他說的計劃,她總是微笑聽著不接口,現在想來,她是在笑他吧,笑他一相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