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婉繡袖一揮,吆喝手下人。
才一下,一個大漢從人群中走向前,寬手一抱,便把花梨從地面提起。
「快把她丟回去她娘那裡,省得她娘死了,還沒人替她收屍!」那小賤人還真是會挑日子去死啊!選在她生辰這天?那她就當作禮物,心懷慈悲的收下好了。
「夫人,還是我去看看吧!用不著多少時間的……」瑞木應同已經是鼓起最大勇氣提出他的想法,對於「名聲響亮」的他來說,算是一大進步了。
「看?看啥看!既然用不著多少時間就要死去的人,又有什麼好看的?你給我好好待著,那種穢氣別去給我碰!」哼!誰不知道他還想跟那小賤婦來個離情依依的話分別,要她答應?那教她去死還比較容易!
這時,上堂茶几後方以木簾隔擋的臥榻上傳來幾聲輕咳,斷斷續續的,直教人聽著心疼。
「娘……讓那孩子……出去吧……她讓我難受了……」
眾人還在想著,小娃兒距離瑞木大公子還有數步之遠,亦有木簾阻隔,怎麼有辦法讓木簾後的公子爺身子難受了?
倒是沈婉無須多有疑問,立馬開口就替眾人解了疑惑。
她一改方才頤指氣使的態度,變得平和又慈祥,「言兒,身子怎麼了?一定是這丫頭的穢氣衝著你了,娘馬上讓人攆她出去。」
男孩的聲音聽來虛軟緩慢,但一字一句皆是清晰可辨,「嗯,娘……您也別氣了,今兒個是您的生辰……萬一煞氣沖了您也不好……」
哪個做娘親的聽到自己心肝孩兒關心自個兒的話會不感動於心的,就連沈婉當然也不例外。
「還是言兒貼心……都怪你那溫吞的爹,老是惹娘氣著。」沈婉邊說邊揚手一舉,意指下人將女娃兒帶走。
大漢領命,便恭敬的退下。
奇怪的是,孩子並無太大反抗,反而有種解脫的快意。
一出雙開大扇門,娃兒這時才猛烈的想竄下大漢厚實的臂膀,「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大漢似乎也知道娃兒的意圖,鬆了手,讓她俐落的站直身子。
果不其然,花梨一得自由,一溜煙的就跑掉了,可跑的不是門裡頭,而是照著她來時的路又跑了回去。
「馮叔,那孩子呢?」
「大少爺,您怎麼出來了?萬一著了涼……」大少爺的身子得要小心護著,可不是冬時梅樹,越冷越開花的啊!
從門裡跟著走出一位少年,未立帽的雪狐白毛軟裘斗篷披在身上,但形體還是比大漢小上許多,年方十四,照理來說,還是毛頭小子一個,可是那與生俱來的沉穩,就是會讓人不自覺的聽從他的命令。
該怎麼用最簡單直接的詞彙形容男孩?那應該就是──
絕然出塵,沉碇如夜。
這時的瑞木修言臉上仍有病容,卻已然不見喉嚨發癢的咳嗽聲。
「不打緊,方才只是讓娘親別再口出惡言的推說之詞。」
大漢低下頭,對於小主子,他比對夫人還要心悅誠服萬分,「大少爺,那孩子應該去找她娘了。」
「嗯。」瑞木修言定神一看,果然在那長廊深處找到那道短短的影子,跟著娃兒的步伐轉個彎,消失在盡頭。
他輕歎一氣,望著月色暈出微微紅光。
今夜的月,且美,且妖媚……且不祥……
「孩子,你爹呢?他會來嗎?」她仍保有一絲冀望,那個曾經許諾會照顧她後半生的男人,是否會前來探視她。
木板矮榻上躺著一個瘦弱女人,臉露病容,憔悴不堪,面頰凹陷無肉,眼神像是歷經滄桑般,但細看可知,女人曾經的美貌仍是留有痕跡,那彎如新月的柳眉,是那男人一眼傾心的芳美,溫順婉約的性子是他夢寐所求的理想妻子人選。
可當她點頭跟了男人後,事情卻不如她所想的那般美好……
簡陋的環境,沒有半絲燭火之光,濕冷得呼出的氣息幾乎可以凝結成霧,一旁的孩子不知道如何才能讓娘親保暖身子,只能不停用乾草堆在娘親身側,一邊隔著粗衫摩擦母親的手臂,希望溫熱她的身體,也傻氣的以為這樣娘親就不會昏厥睡去,然後從此一覺不醒。
孩子在一旁稚氣的安慰娘親,有著全然不屬於這年紀的自立自強,「娘,撐著點,爹要來了,真的要來了。」
花梨自知自己在扯謊,明白爹不可能會來,大娘是不可能允許爹來看娘的,可是她不得不如此說,只因為這樣娘才會持著一絲希望,存著一口氣,等著爹來,也不拋下她……
「不會了,他不會來了。」女人說著不起妄念的話,眼睛卻始終緊盯著那閉闔的木門。
花梨露出一截纖白幼嫩的手臂,上頭還有刺眼的紅痕,她讓手靠近娘親的眼前,「娘,花梨有去求爹的,您瞧,這還是大娘不小心留下的……所以爹真的會來!等等就來!」
孩子的心思早熟多變,為了博取娘親的信任,以為證明自己真的有到前廳找過瑞木應同,而毫無心機的露出傷痕,卻不知更是引來女人的心疼不已。
她撫著女兒說是大娘不小心留下的紅痕,不忍的落下兩行血淚。
明知自己命已不多矣,卻還拖累唯一的女兒到如此地步……這都是她造的孽。到了如今,她才算真正明白,是當初的決定害了自己,害了這孩子。
一時的貪念蒙蔽了心眼,配合男人的謊話,讓大夫人認為花梨是瑞木家的骨肉是她錯得離譜!以為身體流著和他們一樣的血液,生活就會有所不同,更是大錯特錯!
或許當年她沒有跟著瑞木老爺回府,那她和女兒還能夠待在魚泉村裡過上孤單,但且安分的日子,然而過去的時刻再也無法挽回,她只歎如今不能狠心帶著孩子一起離開,脫離人世間的怨恨嗔癡,千回百繞的七情六慾,留下花梨獨自面對往後更為艱困的日子要過,她心中就燃起不甘心的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