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常君冷眼旁觀著她震愕呆住的表情,心下翻騰提緊了的怒氣,漸漸冰涼……
所以,她不願。
「秀兒……」劉夫人難掩哀傷,語帶顫抖泣音,「你答應了娘吧,娘也就只剩這個心願了……否則娘就算去了,也不得安心,更沒臉見你們爹啊,咳咳咳……」
見娘親咳得劇烈,劉惜秀一慌,心痛如絞,忙點頭如搗蒜。
「我嫁!我嫁!」
「真、真的嗎?」劉夫人咳得臉都漲得通紅,神情卻大感安慰,牢握住了她的手,像是唯恐她後悔。「好、好,果然是娘的好孩子。君兒,快……咳咳咳!快去張羅……婚、婚事……」
「是。」劉常君恭敬應道,冰冷的目光卻一眨也不眨,直勾勾地盯著那專注地幫母親拍背的劉惜秀。
那匆匆貼在窗上的雙喜字,還是她親自剪的。
也許,世上再無人像她一樣,婚事決定得如此匆促,連成親都得由自己處處打點。
劉惜秀人還在暈眩迷惘,可不知怎的,忐忑不安的心底卻又有一絲異樣的甜。
只是嘴角的淺淺笑意,在看見布莊老闆捧出的衣衫後,一瞬間又消失無蹤。
她面前,一邊是喜氣洋洋的紅嫁衣,另一邊卻是淒涼得觸目驚心的白喪服。
是劉常君交代的,喜服和喪服都要同時辦妥,以免來不及。
她心底湧現一股深深的悲哀。
彷彿遭受了永生的詛咒,好似她人在哪兒,哪兒就有死亡。
劉惜秀雙手冰涼得微微發抖了起來。
「姑娘,你真的確定這麼做嗎?」布莊老闆忍不住問。
她失神地喃喃:「不,我……不確定。」
「是呀,這喜衣和喪服同一天買,可不是好兆頭,姑娘還是三思啊。」布莊老闆好心勸道。
劉惜秀閉上眼,冰冷的恐懼像蛇般悄悄撲上了心頭。
她不怕自身吉凶,只怕行差踏錯一步,又害苦了自己最在乎的人。
怎麼辦?她該怎麼辦?
可娘還強撐著一口氣,等著她回去拜堂……
「老闆,就這兩件。」她指尖微顫地自懷裡掏出銀子。「勞煩幫我包起來。」
布莊老闆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遵照吩咐,快手快腳地包裹妥當。
劉惜秀失魂落魄地離開布莊,在回家的路上,始終舉步維艱。
劉常君已經幫他娘換上了昔日那一套最華貴雍容的衣衫,也親手為娘親梳好了髮髻,打點得十二分精神。
劉夫人臉上病容被喜悅之情取代了,在這一刻,彷彿又回到了過去,她還是當年那個人人敬重、美麗大方的劉府官夫人。
就連劉常君也換上了不久前,劉惜秀幫他添置的那一襲新袍子——那本是預備著他高中狀元後,好換上祭祀告慰列祖列宗的吉服。
萬萬沒想到,他竟是穿上它和她拜堂成親。
看著他高大挺拔、器宇軒昂的模樣,劉惜秀眼眶濕熱了起來。
不,她不能。
她深吸一口氣,不安地囁嚅道:「常君哥哥,我能跟你說句話嗎?」
劉常君回過頭來,眼神看不見一絲情緒波動。「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嗎?」
「我、我們出去說句話好不好?很重要的話,可以嗎?」她越發急了。
「君兒,去吧!」劉夫人一臉喜孜孜,含笑催促道:「秀兒該是怕羞、緊張了,你這當夫婿的得好好安慰人家才是。」
他垂眸看著母親,「娘,那孩兒去去就回。」
「好,好。」劉夫人寵溺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劉常君率先走出房間,細心關上了門,轉過身來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你要跟我說什麼?」
「咱們走遠點說。」她低下頭,默默越過他身邊。
直到出了前院,在綠芽新吐的柳樹下,劉惜秀終於鼓起勇氣抬頭。
「常君哥哥,咱們真的不該成親的!」
他身子一僵,眸光緊盯著她,幽暗得令人害怕。
「可是娘希望我們拜堂,了卻她老人家的一樁心事。」她不敢直視他的目光,只得頭越垂越低。「那麼我們就作一場戲,安了她的心。可你我心底得清楚,這一切都是假的,是作不得準的。好不好?」
作戲?虧她想得出。
劉常君眼底一閃而逝的傷痛轉成冰冷。
久久不聞他回答,她心下越慌了,急忙道:「我、我知道這樣騙人不好,可我思來想去,還是只剩這個法子了。」
「有必要說得那麼複雜嗎?」他終於開口。
是她的錯覺還是怎的,常君哥哥為什麼聽起來……在生氣?
劉惜秀不安地抬起頭,卻發現他的神情異常平靜,唯有嘴角緊抿成一道線。
他還是生氣了嗎?
她忐忑地道:「我……我……」
「你就明白說一聲,」他生生截斷了她的話,冷冷諷刺道:「嫁給尚無功名,一事無成的我,覺得很是委屈。這樣我就聽得懂了。」
她瞬間怔住了,好不容易回過神來,情急道:「不是這樣的——」
「那是怎樣?」他嘲弄地反問。
「那是因為、因為……」她怎麼也說不出那徘徊在腦際心間,最深最深的恐懼。
劉常君久候不到她的解釋,眼神越發冷淡。「你放心,我會答應你,就把我們的婚姻當成一場兒戲,永遠不會拿它當真。」
「常君哥哥。」她渾身一陣發冷,伸手想抓住他的手,卻被他毫不猶豫地閃避開來。
「走吧,娘還在等我們。」他的語氣諷刺至極。「等我們演這一場戲。」
劉惜秀望著他掉頭就走的背影,所有呼喚的衝動全都緊緊卡在喉頭。
就算喚住了他的腳步,又能如何?又改變得了什麼?
……因為她就是個掃把星啊!
當晚,紅燭高燃,交杯成雙。
坐在堂前的劉夫人滿面寬慰喜色,看著劉常君和劉惜秀一身新人裝束,跪在她面前行大禮。
好心的村長前來主持拜堂儀式,充任司儀,笑吟吟地高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
在紅色的蓋頭底下,劉惜秀見不到他的眸光,只聽見自己怦然的心跳,和著隱隱不安的慌亂,在胸口沸騰翻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