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緊緊攢住繡球紅緞子,而另一頭,牢牢牽著的是劉常君。
老天爺,別瞧見啊,這只是假的、都是假的,千萬別當了真,求求你……
說不出是緊張、害怕,或是她根本不敢承認的喜悅,劉惜秀依著村長的指示行儀,只覺腳步虛浮,每踩一步都那麼地不真實。
「送入洞房,禮成!」村長歡歡喜喜地高喊。
說是新房,也就是劉常君的臥房,沒有高掛紅幛繡帳,沒有滿盆紅棗桂圓,只有燃著兩支紅燭,燭光映照著窗上貼的雙喜字,憑添了一抹喜氣。
劉惜秀坐在床榻上,安安靜靜的屋裡彷彿只聽得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卜通!卜通!跳得恁般慌亂……不知羞!
就在此時,紅蓋頭被銀秤輕輕地掀起,她心跳漏了一下,倉皇抬眼,直直望入他的眸子裡。
只見他黑眸幽幽深深,冷淡中又像是燃燒著火焰。
剎那間,她著魔了般地癡癡凝望著他,像是明知火光燦爛卻危險,卻仍舊忘形撲身而上的飛蛾,就為了貪那麼一點點的暖,一點點的亮……
劉常君不發一語,只是端起了兩盞酒,一盞遞予她。
她伸手接過,幾乎抑不住地顫抖,只得雙手牢牢地握住了,以免酒汁濺落出來。
「謝謝,常君哥哥。」她慌亂地低下頭。
劉常君眼神複雜,嘴角噙著冰冷的諷笑,「記住,我現在是你的夫君。」
他一仰而盡,而後將酒杯往桌上一放,轉身就往外走去。
「你自便吧!」
劉惜秀拿著酒杯的手就這樣僵在半空。
直到他關上了房門,那砰地一聲像是重重撞在了她的心上。
他真的走了。
是啊,當然是這樣,他們不是真的夫妻,當然也就不用喝交杯酒,所以她一點也不需要覺得難過。
她腦子亂糟糟,慢慢放下酒杯,接著慢慢褪下大紅嫁衣,只剩下雪白裡衣襯裙,然後緩慢地將身體移進床裡,面向牆壁,將被子拉到下巴。
閉上了眼,她努力不去想,不去聽,不去感覺。
可是眼眶卻不知不覺地灼熱刺痛了起來,她將身子蜷縮成一團,手常緊握成拳,用力揪住左邊胸口。
秀兒,這樣是好的,這樣才是對的。
她反覆喃喃,好似這樣就可以阻止左胸裡的心臟潰散崩解。
而在另一頭的夜深人靜——
劉常君守在娘親的床邊,大手穩穩地握緊娘親蒼老的手。
彷彿只要握得緊緊的,就能阻止生命自她體內一點一滴的流失。
然而就算不諳岐黃之術,他也明白……娘就是這幾日辰光了。
今晚是他的洞房花燭夜,是人們說的小登科,大喜之日,可他卻只感覺到一陣陣欺上心頭的矛盾、痛苦和諷刺感。
明知已成事實,不該牽掛,偏偏腦海不斷迴盪著她日間說過的字字句句,一次又一次,重重灼燒著胸口。
常君哥哥,咱們真的不該成親……不該成親……
第5章(1)
他們成親後的第三天,劉夫人安然合目長逝。
時光荏苒,春去夏至,不管人間是喜是悲,是安樂是憂患,流年似水依舊,而一晃眼,又是入秋風涼時分。
這天午後,劉惜秀跪在劉夫人的墳前,自提籃裡端出一碟包子置好,又取出三炷清香,一壺甜酒。
「娘,秀兒做了您愛吃的韭黃包子,您多吃點吧。」燃起了香,她閉上眼,誠心祝禱。「常君哥哥這些日子都很用心讀書,雖說勞神了些,不過身子強健如常,請娘安心,他一切都好。」
在香爐裡插好了香,她掏出手絹,細心地拭去墓碑上的塵灰,一臉溫柔地和娘親說話。
「娘,秀兒做的繡件銷路不錯,添補家用都夠用,娘您只管放心,還有,那些雞鴨都養得肥肥的,賣到鎮上酒樓裡又是一筆收入;我昨兒托了村裡張家爺爺,幫我宰隻雞好給常君哥哥燉藥補身,可是他不肯喝,又當著我的面把門關得嚴嚴實實。」她歎了一口氣,早習慣了這樣自說自話。「娘,常君哥哥還是不肯原諒我,這可怎麼辦呢?」
這半年來,常君哥哥對她越來越冷淡了,本就一天見了她都說不上一句話,現在更是連著幾日幾夜,就算在桌上坐著相對吃飯,他也能當作她根本不存在,視而不見地自顧自夾菜扒飯。
也許他終於記起他自己曾說過,都是因為收留了她這個刑克父母、帶累親人的掃把星,所以爹爹才會死。
他是不是也在害怕……以前是爹,現在是娘,那一個會是他嗎?
她心口一痛,隨即膽顫心寒了起來——會嗎?
「不會的,常君哥哥有功名傍身,足見將來是要享富貴之人,他不會教我帶心累的。」劉惜秀喃喃自語,拚命安慰自己,「何況我們沒有喝交杯酒,我們也沒行周公之禮,我們不是真的夫妻……」
可是她很害怕,不知道哪天他會開口叫她走。
也許最好的法子就是離開他,別再把不幸和災禍帶給他,可是她只要一想到永遠再也見不到他,心就像被活生生一把扯了出來一樣,痛得完全不能呼吸。
「娘,您說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她的額頭靠在堅硬冰涼的墓碑上,疲憊地閉上眼,低聲道,「我若是真為他好,就該離得他遠遠的,讓他去娶房賢慧的媳婦兒,生幾個大胖兒子……不管是不是能當得了官,做得了大事,可至少他是好好兒的,是幸福的。」
可……她就是做不到。
現在常君哥哥也只剩下她了,如果連她都走了,眼下還有誰來照顧他的日常起居,誰來替他添茶遞水,幫他收拾書案?
秋風習習,孤墳無語。
而她此刻有的,也只有一顆惶惶不安的心罷了。
劉惜秀的墳畔坐了很久很久,眼見天近黃昏,她還得趕著回去做晚飯給夫君吃,這才收拾了祭品,挽著沉重的籃子一步步走回家。
待做好了飯,她小心翼翼地端到了書房門外。
為了節省,劉常君只在屋裡燃了一盞油燈,隔著窗,越發顯得黯淡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