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惜秀呆望著他,心底絞擰的不知是痛苦還是欣慰,卻不十分明白他究竟說的是什麼?
「待我赴職之後,形勢穩定了,我就會把嫣嫣扶正。」他像是談論天氣般,再自然不過地道。
他到底在說些什麼?為什麼她一個字也聽不懂?
劉惜秀腦中一片空白。
「怎麼了?」他濃眉一揚。
「是、是因為要把嫣嫣扶正,所以你才要休了我?」
劉常君直視著她,冷淡的眸色裡像是有一絲奇怪,「我休書都給了,難道你還不明白?」
她眼眶灼熱如燒,呼吸困難了起來。
「我,劉常君,要休妻。」他神情很淡,慢慢說出口的字卻像是驚滔駭浪。
起初,她還沒有聽仔細他說的意思,直到她漸漸回過了神,「休妻」二字,像潑在心上的劇毒般,一點一點地腐蝕了她的五臟六腑,然後,才感覺到那似直直墜到谷底,冰冷絕望,撕心裂肺的痛。
「你真的人……休了我?」
「是。」
「我、我做錯了什麼?」她嗓音破碎地問,「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你要休了我?」
「不用這樣,好似對我眷眷情深。」他的語氣裡充滿疲倦,「別忘了,當初你是不願嫁我的。」
「我……我……」她喉頭哽住了。
「既然現在我們誰都不再需要誰了,早早說清楚了也好,你省得再力圖報恩,我也省得在人前佯作恩愛。」他淡淡道。
劉惜秀望著他,熱淚再也抑不住滾滾而落。
「別哭了。」他目光看向旁處,「這對事情沒有任何幫助。」
小手緊緊摀住了嘴巴,她死命憋忍住……
「現下我新中狀元,還不宜有大動作,待過了一段時日,等不再那麼受人注目後,我會給你一大筆銀子,夠你安安穩穩過完下半輩子的。」
淚水溢出指縫,她閉上雙眼,不忍再看,不想再聽。
「還有,我今晚會在書軒看書,就不用等我了。」說完,劉常君抓起披風就往外走。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很久,劉惜秀緊捂嘴的手始終沒有放下,依然無聲地默默掉著淚。
而心,還是碎了,碎得徹徹底底,再無一絲完整……
猶如她這一生。
第8章(1)
狀元府邸比原來劉府大上豈止數倍,看不盡的雕樑畫棟,數不清的亭台樓閣,由此可知當今聖上對新科狀元有多麼寵眷愛顧了。
搬入狀元府的第二日,皇帝便將劉常君召入宮,囑他盡快入閣受印接職,早日為君上效力,為百姓謀福。
劉常君自走馬上任後,便忙得不可開交,幾乎天天都是入了夜才回到府中,一回來就直接進書房,夜夜挑燈勤於公事,直到夜殘更漏時分,才悄悄回房,背對著她和衣而臥。
劉惜秀聽著他開了門,關了門,接著躺在床榻上,卻離得她遠遠的。
她不懂,為什麼他還要強迫自己回到有她在的房?
呵,她想起來了,雖是有名無實,但在人前,他倆終究是夫妻。
劉惜秀靠在繡花枕上,雙眼望著夜色昏暗裡的虛無。
塵世恍然如夢,流光,就這樣一點一滴地在眼前溜走了。
她像是早已亡故了在前生的魂,猶固執地逗留在這已不屬於她的地方,空空蕩蕩、渺渺茫茫,等待著漸漸斑駁褪盡色彩的歲月,慢慢將她帶走。
劉惜秀這才明白,原來在她心底,已早認定了自己生是他的人,死也是他的鬼。
可那又怎樣呢?
他和她從無夫妻之實,他也未曾許過她什麼,況且她自小就知道,她是劉家收留的孤女,活著的每一天都該努力報恩,她有什麼資格去乞求他,將她視為真正的妻,允她一生一世陪在身邊,伴他終老?
「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她吟著漢時卓文君做予夫君的「白頭吟」,清冷微弱的聲音教人聞之鼻酸,卻毫不自知,「君既有兩意,只能相決絕。」
既然自知身份,那麼自他不再需要她之後,她就應該安靜地走開,還給他一個光明無礙的未來。
自何而來,回何處去……也是時候了。
聽說,她家鄉是在山東的一個小村莊,離濟南有八十里路。
在很小的時候,爹就對她說過,有朝一日等她長大了,他一定會帶她回家鄉去尋根,順道找找除了她親娘外,還有什麼親人在沒有。
一想起親娘,胸口惡寒陡起,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機伶,下意識地攏緊被子,卻還是感覺不到一絲絲暖意。
不,別去想那一場饑荒,別再去想著和親娘是怎麼分開的,她該仔細去想的,是自己在進劉府前的人生,還剩下了些什麼?
儘管當時僅有兩歲,記憶中親生爹娘的面容早已模糊不清,可是她隱約記得家裡似是燒陶的,因為印象中有大大小小的罐子,她至今頸上仍繫著那一條用粗編繩穿過的、一片土色質樸卻濕潤如玉的半圓陶片。
爹說,那是她被塞進爹爹懷裡時,除了粗破衣衫外,身上唯一帶著的東西。
劉惜秀心念微一動,也許她可以拿那半圓陶片做個憑證,也許山東老家還有人記得那條陶片項煉,還有人記得她的爹娘,甚至記得她姓什麼叫什麼。
如果捨去了「劉惜秀」這個名字、這個身份,或許她還能找回自己本來面目,也或許,她還可以是另一個「誰」,而不只是個孤零零、無依無憑的無名氏。
劉惜秀緩慢地轉過身,一如過去每一個不敢讓他察覺的夜晚,目光癡癡地注視著他偉岸的背影。
「夫君,只要你不再需要我了,我一定會乖乖離開,我不會再給你添任何麻煩。」她低語呢喃,像是許諾,更像是立咒,「答應我,沒了我,你以後也要好好過,一定要比現在更好、更快活……」
就像我從業沒有出現在你生命中,就像所有的苦難和艱澀從不曾發生過。
明明朝中公務十分上手,明明日子從來沒有過得如此順遂過,可是劉常君卻一天比一天更加煩躁,胸口憋窩著股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