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饒是如此,這天一早他仍然神情淡然,意態從容地上早朝去,連看都沒看親送他出門的劉惜秀一眼。
天色剛濛濛亮,送罷「夫婿」上朝的劉惜秀木立地在大門口,直直望到那轎影不見了,這才在丫鬟們的催促下,攏緊披風,轉身走回府內。
「夫人,您臉色看起來不大好,奴婢幫您泡盅參茶補補元氣吧?」
「謝謝你,不用了。」她的消瘦蒼白,已是頰上長駐的顏色,補與不補,都是枉然的,「風大,咱們進屋吧!」
「是。」
可才前行沒幾步,身後驀然響起了一個俏生生的清脆嗓音——
「秀兒。」
劉惜秀腳步一頓,靜默了剎那,這才緩緩回過頭。
孫嫣嫣一身桃花絳紅色衫子,青絲如雲,嬌靨如花,眼淚盈盈地瞅著她笑。
身畔隨侍的是甜兒和靈兒,在見著劉惜秀的瞬間,神情略顯不自在,卻還是對著她福身作禮。
「奴婢見過夫人。」
劉惜秀嘴角微微牽動,溫言道:「免禮,起來吧。」
「秀兒,這許久不見,你氣色好多了。」孫嫣嫣笑吟吟地上前來,親親熱熱地牽起她的手,上下地打量她,「不過做了官家夫人後,最好要懂得多多妝點自己,這樣也才不會墜了常君哥的面子,你說是不是呢?」
原來當傷痛累積到某一個程度後,人會變得異常麻木,哪怕受到再多的暗示與打擊,終究也不過如……
劉惜秀沒有任何反應,反倒是她的貼身侍女流雲看不下去了,忍不住解釋道:「這位小姐有所不知,我們家夫人素來嫻秀簡樸,較不在意那些的。」
「什麼這位小姐那位小姐的?」甜兒搶前道:「看清楚些,我家小姐可是布政使孫大人的掌上明珠,也是狀元郎的紅粉知己,不久後就會嫁入狀元府,成為你的新主子,你對她說話可得客氣些了!」
流雲聞言一愣,瞥望了自家夫人一眼。
「流雲,不得對孫小姐無禮。」劉惜秀握住侍女的手,默默示意,「請客人到偏廳用茶,我先到佛堂上個香,很快就來。」
「是,夫人。」流雲只得領命,有一絲不甘願地道:「孫小姐請。」
孫嫣嫣看著劉惜秀平靜的臉龐,不禁微挑眉。
看來做了官夫人,氣派架勢果然與以往不同了,想當初那個怯生生可憐兮兮的小養女,今天還能使人來了。
不過……
孫嫣嫣輕輕抿著唇,若有所思地笑了。
這出身,可還是由不得人的。
她每日晨起必在家中佛堂裡,在觀音大士前焚香祝禱,給劉家列祖列宗牌位上香奉茶,並誦一部經文回向給爹娘。
可今日孫嫣嫣一早就來了,劉惜秀在誠心焚香頂禮膜拜之後,只得暫歇一日念誦經書,匆匆趕赴偏廳。
她心底明白,無事不登三寶殿,孫嫣嫣定是有話要說。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她款步而入,緩緩落坐。
「不要緊。」孫嫣嫣甜甜地道:「昨兒個,常君哥到我家提親了。」
她僵住,不能呼吸、無法思考。
「婚期就訂在下個月十五。」孫嫣嫣笑咪咪地問:「秀兒,啊,不對,現在要改口了……姊姊,常君哥的爹娘都過世了,家中已無長輩,操辦婚禮之事恐怕都得落到你身上,還請姊姊多費心了。」
劉惜秀閉上了眼,又睜開,恍恍惚惚,眼前儘是錯覺。
是她出現幻覺了,也聽錯了,否則世上怎會有姑娘家理直氣壯地上門來,叫一個做妻子的為自己的丈夫操辦婚事,好迎娶她進門?
孫嫣嫣得意地補充了一句,「這是常君哥交代的。」
「他、交代?」
見她胸色蒼白若紙,胸口像被誰剮了個大洞般鮮血淋漓,她顫抖地忙伸手去捂,低下頭,卻茫然地詫異了,為何指尖上竟沒沾得滿把腥紅?
「倘若你不信,等今兒個常君哥回來,你自己去問他吧。」孫嫣嫣看著她,語氣依然那麼甜,臉上笑意盈然,「姊姊,我知道你心裡定不好過,可你在嫁給常君哥之前,早該料到會有這麼一天了。」
半晌後,劉惜秀澀澀地自嘲,「原來一個女子嫁人前,得先想著自己的丈夫終會有納妾的一天?」
「那得看是什麼樣身份的男人要納妾。」孫嫣嫣實際道:「姊姊,你終究是個養女,出身又不大好,能給常君哥帶來什麼樣的助力?可我不同,我爹是當朝大官,我娘是禮部尚書的千金,論名望論身家,我和常君哥理應相配,也只有我娘家的勢力,才能助他平步青雲、更上層樓,姊姊你能明白嗎?」
明白,她怎麼不明白?就連劉常君……也是比誰都要明白的。
她低下頭,滿口苦澀,「所以今日你來,就是提醒我的?」
「我沒有想提點什麼,我知道姊姊不會學那些小家子氣的女子,一哭二鬧三上吊地阻止我進門。」孫嫣嫣纖纖十指捧起茶盞,輕輕地吹了吹,好整以暇道:「所以此事還請姊姊多多費心周全了。」
「你太高估我了。」冰冷的指尖緊緊攢著裙裾,她的神情突然平靜了下來,「他是我的丈夫,自古以夫為天,無論他想納妾、想休事,也是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又幾時有我置喙的餘地?」
孫嫣嫣微挑嬌眉,「既然如此,那為什麼常君哥同我爹說,想訂在下個月十五迎娶,但先決條件是要你不反對?」
劉惜秀愣了愣,心頭有股不切實際的希望升起,「他、他真的這麼說?」
「所以還請姊姊多幫幫我了。」孫嫣嫣似笑非笑道。
意思是說,只要她表明心意不想他納妾,也不願意兩女共侍一夫,那麼他就真的不會娶另一個女子進門了?
……是這樣嗎?能這樣嗎?
所以她在常君心底還有一點點地位?甚至,他已經有一點點喜歡她了?
劉惜秀屏住呼吸,心越跳越快。
劉惜秀坐在妝台前,細細梳理長髮,將青絲綰成了髻,然後簪上他送給她的那支蝴蝶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