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報恩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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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頁

 

  花幾上那支眼熟的蝴蝶簪子下壓了張紙張,上頭字字娟秀的柳楷,熟悉得令他眼前驀然模糊了起來。

  他拿起那張留書,修長的指尖冷得像冰。

  夫君:

  對不起!請容妾身再放肆最後一次,喚你一聲「夫君」吧!

  十多年來恩義相連,回首前塵,悲喜難分,苦甜自知,妾身明白夫君過得辛苦,礙於母命,不得不允了我癡纏了你這許久,如今做個了結,想來終能好過些。

  臨別之時,千言萬語,不知自何說鹽類,明知緣已離散,叨叨絮絮亦屬空言,可有一句話,若未能吐,此生難安。

  想我這一生,不論錦衣玉食,或粗茶淡飯,可最幸福最美好的時光,就是陪在你身邊的每一刻,你在哪裡,我就在哪裡,只要你難過,我心就痛,只要你是開心的,我就不自覺更歡喜,我知道我這樣很傻,可是情緣深種,無關報恩,就是畢生宿願。

  想愛著你,想陪著你,想著和你看到老的每一個日出日落,春夏秋冬。

  可現在,已是永遠不可能實現了。

  妾身走了,望夫君千萬珍重己身,日後偕美眷歲月靜好,永結同心,一生福祿常滿,無苦無憂。

  下堂妻,劉氏女,惜秀字。

  「秀兒?」劉常君如遭雷擊,黑眸死死盯著紙張上的每一個墨字,心跳幾乎僵止,全然沒法呼吸。

  最幸福美好的時光,就是陪在你身邊的每一刻,你在哪裡,我就在哪裡……

  想愛著你,想陪著你,想著和你看到老的每一個日出日落,春夏秋冬……

  「所以情緣深重……無關報恩……」他著了魔般反反覆覆地念著,眼眶不禁濕了,「所以只要我難受,她就心痛……」

  所以意思是……是她其實對他也是情緣深重、無法自拔,就和他一樣?

  他一窒,心臟驀然狂跳了起來。

  老天!他怎能耳目失聰、眼盲心也盲到這般大錯特錯的地步?!

  這些年來的點點滴滴,她的笑語嫣然,溫柔體貼……一幕又一幕,歷歷在眼前。

  細數過往種種,秀兒為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默默訴說著她婉轉纏綿的心意,每向前一步,都是為了能走近他身邊。

  那、那他怎麼還能親手休離了……明明也深受著他的妻子?怎麼能?!

  劉常君雙膝再也撐不住軟癱如爛泥的身子,無力地半跪了下來,緩緩跌坐在冰冷地上,呆了好久好久。

  最後,他雙手緊緊抱頭痛哭了起來。

  劉惜秀獨自一人踏上歸途。

  她只簡單帶了個包袱,裡頭全是換洗衣衫、歷來自己做繡件積攢下來的一些碎銀子……和那紙休……

  女子孤身上路,多所不便,所以身量瘦小的她換了粗布男衫,扮做了個小伙子。

  懷裡揣著油紙包的大餅乾糧,腰間繫著一牛皮袋清水,頭上戴著頂草笠,她和一支商隊搭了伙,一路上,由陸路轉水路,走運河往山東方向前進。

  雖然她木訥寡言卻手腳勤快,總是默默幫著做了很多雜事,於是商隊裡眾人都格外照應她這個像是風吹會倒的瘦弱小子,連一入了山東地界,欲再往南行的商隊諸人不得不與她在此分別,還不忘切切關懷著她此去的安危。

  「小劉,你自己一個真不要緊嗎?」

  「是。」她可以低嗓音,「謝謝各位大哥關心,我一個人能行的。」

  「聽說山東多響馬,而且早些年鬧大饑荒,還有一些城鎮至今杳無人煙,宛如死城,難道你不怕?」

  劉惜秀眸光一黯,「實不相瞞,我就是早年逃荒出來的,如今正想回鄉尋訪親人。」

  「原來如此。」領隊頭兒聞言唏噓,還是再三叮嚀:「那你千萬得好生注意安全才是,這盜賊凶殘得很,萬一遇上了可不是開玩笑的呀!」

  「我會的。」她感激地點點頭,謝過眾人後,瘦伶伶的北影背著包袱,默默消失在眾人眼前。

  「唉,可憐荒年多苦難啊……」領隊頭兒歎了口氣,轉頭對眾人揚聲道:「走咧!」

  馬蹄和車輪揚起了黃沙滾滾,轉眼間往南方趕路而去。

  沒有人察覺到有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騎著駿馬,馬上掛著行囊和一柄劍,遠遠地跟在後頭。

  來到山東的地界碑旁,那男子勒住了馬,臉龐上儘是揮不去的疲憊滄桑,但一雙黑眸卻是熠熠生光。

  第9章(2)

  黑夜沉沉,四周野草叢生,隱約只聽見夜貓子咕嚕嚕的叫聲,讓人倍感淒涼。

  劉惜秀走了一整天都找不到可借宿歇腳的地方,就連間可供片瓦這頭的破廟也無,最後只好在山路旁找了岩石底下的小凹處,用披風將自己包得嚴實,縮成小小一團,默默啃著乾巴巴的大餅充飢。

  只能暗自祈禱這兒沒有野獸,否則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她吃了小半塊餅,再喝了兩口清水就權充飽了,將剩餘的餅放回包袱裡,背靠著大石緩緩閉上眼睛休息。

  睡是不敢熟睡,就怕一有個風吹草動,自己來不及應變。

  但饒是渾身精疲力竭,她只要一閉上雙眼,眼前就情不自禁躍現劉常君的容顏……

  她心頭一熱,不自覺恍惚惘然了起來。

  夫君,現在在做什麼呢?

  時序自初夏入了盛暑,她也已經離開京師兩個多月了,算算日子,嫣嫣應該也過門一個半月了吧?

  新婚燕爾,蜜裡調油,想必此時此刻,在同一片天空、同一輪明月底下,他和嫣嫣定時牽手相偎,在美麗的園子裡遠眺星空,共賞皎潔月色。

  她心頭一陣劇痛,手揪緊了胸口衣襟,努力壓下那股酸澀不堪的痛楚感……不不,別去想,別去猜,只要祝福就好……

  可若只「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從被無情棄,不能羞,」又談何容易?

  「常君,離了我,你有沒有比較歡喜,比較快活?」

  她仰望著蒼茫茫、星子幽遠的遼闊夜空,不能自抑地有些哽咽。「她待你好嗎?有沒有比我更能夠令你常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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