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氣,假意冷淡客套道:「屆時,我命人送你。」
「不用了,這樣太顯眼,若教外人知道了,恐怕於你的仕途名聲有礙,我自會從偏門悄悄走的。」
劉常君倏地轉過頭,憤慨地瞪著她——事到如今,她還心心唸唸盡顧全他的名聲做甚?
這笨女人!為什麼就連休離了她,她還是只光為他著想?
若換作是旁人,早怨極了他,恨不得拿把刀生生剮出他的狼心狗肺……
「外人又知道些什麼?」他胸色一沉,極盡挑剔之能事道:「你的意思是,想教人知道我劉常君就是個拋棄糟糠妻的負心漢嗎?」
為什麼要一如往常的忍氣吞聲?就算狠狠甩他一巴掌,或是咬牙切齒地痛罵他一頓也好啊!
劉惜秀臉上看不出一絲情緒波動,只是溫言道:「我沒有這個意思。」
「我說有就有!」他瞇起雙眼,直直逼視著她。
為何他還不肯罷休?他到底要什麼?
她低垂眸光,無聲地歎了一口氣,「那麼你想我怎麼做,你才會滿意?」
「讓我派人護送你回山東。」
「不。」她抬起雙眸,正正地迎上他的視線,溫和卻堅決地道:「不。」
他一臉不悅,「誰許你拒絕了?」
「你忘了,」劉惜秀忍不住揚起一抹苦笑,「我不再是你的妻子,也就不是你的責任了。」
劉常君被她的話一堵,登時有些惱羞成怒,「因為我不再是你的丈夫,所以你就膽敢不聽我的話了?」
她望著他良久,最後歎了一口氣。
「回、答、我。」他咬牙。
「常君哥哥,你多保重。」劉惜秀深深凝望著他,最後還是搖了搖頭,默默轉身就走。
這女人……竟敢在還沒有得到他的應允前,就這樣無情地轉身離開?
更該死的是,為什麼眼見她一步步走出他的視線之外,他心底就有種說不出的,椎心刺骨的恐懼?
好像她這麼一走,這一生,他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好,走就走,誰又擔心了?」他憤慨道,怒氣騰騰地往大門方向走,自顧上早朝去。
只是當轎子行過漸漸甦醒過來的京師街道,他不禁掀起轎簾,頻頻回道探看。
下了朝,天光近午,劉常君和幾名內閣大學士下壯麗的金殿外台階,突然聽見有人議論——
「山東今年慘得很哪,盜賊如毛,尤其是鄰近的幾個縣,唉!」
他背瘠竄過一陣冷冰冰的寒意,霍地回頭,搶前一步緊緊抓住了說話的官員。
「你說什麼?!」
「劉大人,你怎麼了?」那名被揪住官員嚇了一大跳,結結巴巴道:「我、我說錯什麼了嗎?」
其他文武轉了上前來,關切好奇地問——
「是有什麼誤會?」
「劉大人,你的臉色怎麼這般難看?身子不適嗎?」
「吳大人,」劉常君心下滿是沸騰的恐懼和惶急,但他極力想鎮定下來,慢慢把話問清楚,卻抑不住聲音裡的發顫,「你剛剛說的是,山東有盜賊橫行,很危險嗎?」
「呃,是、是啊。」吳大人吶吶道:「山東府尹轄下不力,治理無善,也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聽說這回被人參上了好幾本,萬歲爺好生震怒,我以為啊,這次……」
餘下的話,劉常君全沒聽進耳裡,深深驚悸在腦門炸了開來——
盜賊如毛……危險……
「秀兒。」他臉色瞬間慘白如冰,跌跌撞撞地排開眾人,瘋了般地拔腳狂奔。
秀兒,他的秀兒。
他向御林軍馬隊借了一匹坐騎,搶前翻身上馬,用力一夾馬腹,駿馬昂首嘶鳴了一聲,撒開四蹄飛快奔出皇城。
風聲蕭蕭,迅速刮過耳際,他雙手緊緊握著韁繩,腳下驅策著馬兒奔得更急,無比的恐懼狠狠擰住了他的心臟,震耳欲隆的心跳一下子近一下子遠,轟然如暴雨前的驚雷。
老天,求求你,讓她還沒離府,求求你……
終於回到狀元府,他急急躍下馬,韁繩隨手扔給了門前家丁。
「夫人呢?夫人走了嗎?」
「夫人?」家丁一愣,「回大人,沒見夫人出門啊!」
太好了,她還沒走……劉常君緊揪著的心總算稍微鬆馳了些,長長吁了一口氣,這才感覺到渾身虛弱癱軟,雙腳幾乎支撐不住自己。
「知道了。」他揮了揮手,「把馬牽下去吧。」
「是,大人。」家丁疑惑地瞥了馬兒一眼。
劉常君強迫自己步伐從容地走進府,穿過花園,經過廊下,最後在佛堂門前停住腳步,下意識地先做了幾次深呼吸,這才面色淡然地推開門。
……佛堂空無一人,只餘殘香裊裊。
他的心一震,立時又強自鎮定下來,喃喃自語:「不要緊,她沒出門,所以就是還在府裡。」
不在佛堂,那肯定是在臥房收拾行囊了。
他沒有察覺到自己腳步莫名地加快了,再沒有一絲自以為的渾不在乎,大步地繞過花廊,心裡不禁暗暗低咒起這狀元府邸的佔地遼闊——大而無當,要來做甚?!
片刻後,來到寢居門前,他的腳步倏停,舉高手想敲門,卻又沒來由地遲疑了。
見了她,要說什麼?
他微蹙起眉,心下說不出的慌亂煩惱。
呃,不如就說,山東此際不太平靜,等過些時日再回鄉吧……
不成,這樣她該不會誤以為他心軟了吧,只是尋個借口將她留下?
或者該誆她,就說是皇上今日問起了她,所以為了避免皇上起疑,她還是暫且留在府中,日後找個機會再行離開便是……
可萬一她問,要留到幾時呢?
劉常君越想越是苦惱,不由負著手在門前來回踱步,思量。
半晌後,終究是捺不住性子,索性一把就推開了房門。
「我回來了。」
屋裡,一片死寂。
他心跳漏了一拍,耗盡全身的力氣,才勉強移動僵硬的腳步,沉重如石地穿過空蕩蕩的花廳,走進同樣冷清清的臥室……
她不在。
劉常君一下子彷彿被抽走了魂似的,怔怔地瞪著屋裡,已然沒有半點她存在過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