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慌噎在喉頭,她臉色灰白地抓緊包袱,努力抹去不斷扑打得頭臉刺疼的雨水,邁開轉瞬間就泡在泥水裡的雙腳,一步一步艱辛地跋涉前進。
暴雨狂落,眼前一片霧濛濛,幾乎看不見四周景物。
「啊!」她腳下踢著了個什麼東西,身形一個踉蹌,整個人失勢地滾落斜坡泥地。
「當心——」
霹靂聲震耳不絕,劉惜秀什麼都看不見、聽不見,痛得渾身像快散架了般,她咬著牙,雙手強撐起身子,用濕答答的袖子試圖阻擋豆大的雨點,努力眨著雙眼想辨明方向。
好不容易模糊得視線凝聚了些許,定睛一看,她腦際霎時轟地一聲巨響。
蒼天啊……
電光閃閃照亮了眼前死寂幽谷,荒荒疊疊儘是孤墳野塚,甚至有森森白骨骷髏,一半埋土一半露出外頭,猙獰地仰望……
像是自骨子裡滲出的凜冽寒冷,她無法自抑地劇烈顫抖了起來,理智拚命叫囂著落荒而逃,可是她的手不知不覺地握住繫在頸項間的那小陶片,彷彿冥冥之中,有什麼在呼喚著她。
不知什麼時候,大雨已經停了。
她恍似行屍走肉,又像孤魂野鬼般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穿過一個又一個無主黃墳,著魔般的目光死命搜尋著。
有的墳上,僅在石頭下壓了一條破敗褪色的舊衣帶,有的插了柄半殘的鋤頭,有的甚至只是繫了一束髮……
這,都是這些無名氏下葬時,身上唯一稍可分辨身份的東西吧?
就在此時,劉惜秀茫然的目光被一座墳頭上插著木片的孤塚吸引了過去。
她呆住了。
木片上,套著條歷經風霜雨雪而破爛、卻異常熟悉的粗編繩,墜著的是一塊半圓的溫潤陶片。
這月亮一半兒給丫丫,一半兒給丫丫的娘,丫丫和娘都是爹的心肝寶貝,是爹生命中最圓滿美麗的月亮……
記憶中,那渾厚樸實的笑語遙遠得像是前生,卻又清晰得猶如在耳畔。
「爹……」她夢囈般地喃喃,眸光緊緊盯著面前這座淒涼孤墳,雙膝漸漸跪了下來,冰冷指尖抖得厲害,遲疑地摸上那塊半圓陶片,「娘……」
她終於……終於找到娘了……
劉惜秀顫抖著伏下身子,十指深深陷入母親墳前的土裡,一聲嗚咽再也抑不住地自齒縫中逸出。旋即撕心裂肺地哀哀痛哭了起來。
「娘——不孝女回來了——丫丫終於找到您了!」
肝腸寸斷的淒厲哭號聲迴盪在死谷荒墓間,天際烏雲沉沉未散,雷聲隱隱,狂風陣陣,彷彿天地同悲。
直至日漸黃昏,寒鴉飛過,顫抖痛哭的瘦小身軀依然伏地不起,好似寧願就此化做墳前一缽土,生生世世陪伴母親。
「秀兒,別哭。」驀然,一個溫暖強壯的臂彎自身後緊緊地抱住她。「別哭了。」
傷痛得幾乎虛脫的劉惜秀身子一顫,猛然回過頭來,裂痕斑斑的慘白小臉驚懼地瞪著他。
「是我。」看見她眼底驚疑恍惚之色,那人心下一痛,溫聲道:「常君。」
「夫……夫君?」她呆呆地望著他,好半晌無法回過神來。
「是,」他眼眶濕熱了起來,「是你的夫君。」
她有些迷茫,「你、你是人是幻覺……還是鬼?」
「我身子是暖的,我還會流血,會痛……」因為用力地緊擁住她,他胸口那道傷口又迸裂了,可凝視著她的眼神卻還是恁般溫柔專注。「我自然是人。」
「你怎麼會在這裡?」劉惜秀一震,終於完全清醒過來。
離別時的情景歷歷再現眼前,她眼神掠過一抹無從隱藏的深深痛楚,渾身僵硬。「我倆已經沒有任何干係了,你為何要來?」
儘管傷口的疼痛,痛入骨髓,劉常君仍雙臂如鐵般牢牢箍著她,怎麼也不肯放手。「我是為你而來。」
「你……你為什麼要這樣?」她死命想掙脫開他的懷抱,「快放開我——你這樣不怕給人見了恥笑你嗎?」
「我來找回我的愛妻,誰人敢笑?」
「我已是你休離的妻子,」她心痛難抑,努力想推開他,「現在又追來對我說這些反覆無常的話,你就這麼吃定我嗎?」
好不容易她說服自己祝福他,切莫心存怨懟,不管是孽是緣,讓一切都終止在那紙休書上。
可是現在他突然出現在她眼前,像變了個人似地強摟著她不放,滿眼柔情,語帶濃濃的霸道佔有……她被他搞得頭暈腦脹,頻臨崩潰。
她真的,已經好累好累了。
「我不會放開你,永遠不會。」他緊摟著她,語氣卻溫柔至極。
「你把我搞糊塗了。」劉惜秀唇瓣顫抖,眼圈兒又紅了,泫然欲泣。「我沒力氣再想什麼了,如果你對我還有一絲未竟之情,就別再來打擾我的生活,我求你了。」
劉常君一震,怔怔地看著她。
她滿臉都是淚水雨水,渾身泥濘狼狽不堪,像是被悲傷搾乾了所有的力氣。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來這兒,又是怎麼找到的,」劉惜秀疲憊地摀住臉,忍不住悲從中來。「可這不是你這狀元郎該來的地方,你回去吧。」
「從今往後,你在哪裡,我就在哪裡。」他立誓道。
劉惜秀一怔,被他深情的眸光盯得不自在起來,忍不住避了開去。「別、別胡鬧了……」
「何以見得我是在胡鬧?」他濃眉糾結,心裡有一絲挫敗感。
他都對她字字句句、清清楚楚地保證了,為何她就是聽不進去。
「別說了。」她搖搖頭,目光淒涼地望著母親的孤墳,低弱道:「你走吧,我要在這兒陪我娘,不想任何人打擾。」
劉常君眼神憐惜地看著她,「我們是夫妻,又分什麼你的我的?這是我們的娘,就讓我這半子也略顯盡孝道,和你一起多陪陪娘吧!」
她傻傻地望著他,心頭湧現深深的感動,下一刻才驚覺不對,「我們已經離緣了,不再是夫妻,我娘也和你沒有任何干係,你才是孫伯伯家的半子,孫家的乘龍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