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面,沉寂多年、關於三代御醫的東方府與江湖神醫的余無缺之間的恩怨情仇,也因為這事再度成為金陵百姓的話題,被拿來冷飯熱炒,增添新料。
至於話題中的兩位主角——
余小小繼續努力適應她穿越時空後的古代生活,在詩會之後沒多久就跑來造訪她的癸水中,再次與怎麼樣都用不慣的衛生帶(註:古代衛生棉)奮鬥,苦思改良妙方。
至於那位被寵壞的美少年東方展言——
生平頭一遭吃癟、驚愕得忘記反擊、屈辱至極的遭遇讓他好一段時間是不出產,在家裡頭徒生悶氣。
第3章(1)
餘人居最深處的裡院,是余小小最喜歡的地方。
幽靜、鮮少人至的裡院位置恰好,日照足而不烈,陰暗有卻不寒,正好讓她用來培植鍾愛的盆栽;只要一得空,她就會到這裡照看這些日子以來收集或搶救下來的植栽。
頑長的身影穿梭在擺放綺麗盆景的花架前,一會凝視,一會動起手中小剪,謹慎莊重地修剪旁出的雜草,如此費心的施為已經持續了一個時辰,余小小臉上溫潤的笑容未退一分,手上優雅的動作也未減二nw,非常自得其樂,渾然不知自己數日前一記河東獅掌,打得整座金陵城天搖地動。
連自己可能上門得婚事也給打飛到九霄雲外都沒發現。
何婉柔走進裡院,看見女兒的背影,又憐又惜地輕歎口氣。
這些日子的相處,夠她瞭解這女兒的性情,從一開始只是仗義相助到現在,她是真的疼愛這貼心溫婉的孩子,私心裡早認定這孩子是上天憐她多年來思女心切,送給她的乖女兒。
雖然這女兒有些地方挺特別的——
說實在的,她活到這把年紀了還真沒晃過哪個十來歲、芳華正俏的姑娘像她這麼沉走來著。
相處了好一段時日,何婉柔發現女兒的興趣並不多。除了醫術和武術外只有三樣:盆栽、泡茶、下棋——修身養性得讓他們這對年近四旬的夫妻傻眼,想到自個兒三不五時打打鬧鬧、彼此吃味的行徑,更是羞傀到姥姥家。
才十八歲啊,興趣竟然這麼地老氣橫——呃,風雅恬靜;也難怪性情溫文如水,行事沉穩若定。
唉,都不知道誰是長輩誰是晚輩了真是……
但這也無法減輕她與夫君對她日漸深重的疼愛親情,特別是在聽說州令府詩會上發生的事情之後。可……
那事兒會是真的麼?她這性情沉定得像老人的女兒會做那種事嗎?
「娘,你不餓嗎?」
「啊?啊啊?」何婉柔回過神,抬頭,才發現女兒正俯看著自己。
「林伯剛來通報,說早膳已經備好,爹在飯廳等我們了。」
「呃?哦?哦?」
余小小打量娘親難得猶豫的神態,那欲言又止的模樣可真不像平常想到什麼說什麼、性情直爽無羈的娘。
「娘有什麼事要跟女兒說的?」
何婉柔打量女兒,瞧這身板,雖說高了些,但雋拔挺秀,一身胡裝襯托出豪邁英氣,大有巾幗不讓鬚眉之姿,卓犖不凡,愈看……思,愈覺得女兒不但耐看,還挺有味道的!
何婉柔牽著她,並肩往飯廳走,問:「告訴娘,你是不是在州令千金的生辰時會上打了東方展言那小子一巴掌?」
東方展言?誰?」
「就挨你巴掌的那個。」
「……是。」
「告訴娘,你為何動手。」
「娘是聽見城裡的人說才知道的?」見娘親點頭,余小小苦笑。「娘都知道了,還要女兒說什麼?」
「傳言十個裡頭九個假一個不真,怎麼能信?」何婉柔嗤哼。「再說了,我沒理由信外人不信自己的女兒——東方展言那混小子拿你的名字作文章不足以讓你動手打他,那小子一定又說了什麼。」
「沒什麼,只是女兒一時情緒失控,若要女兒向東方公子道歉——」
「你道歉作啥?」
「女兒絕對不要。」
母女倆同一時間開口,不同的話語,同樣的意思,心有靈犀得讓兩人嚇了跳,瞪大眼看著對方,不一會,同時笑出聲。
何婉柔先收了笑。「這事就算了。那小子是該教訓,仗著那張皮相,讓人給寵壞了真是。以後看見他也別理,同樣是醫,他們東方家看錢辦事,只醫宮不醫民,跟咱們沒關係。不過……」何婉柔眼神閃爍異樣的情緒,頓了會,繼續道:「我跟你爹商量過了,換名字也不是不可行——」
「女兒喜歡這個名字,筆劃少又好記。」余小小停下腳步,轉身與何婉柔面對面,凝視的眸光溫藹沉定。「更重要的是,這個名字讓女兒覺得自己身邊好像多了一個妹妹——爹說小小比我小兩歲。」
何婉柔愣了住,不知怎地,覺得女兒此刻的聲音以及話語有些詭譎,像貓爪似的,探進自己心口,輕輕地翻攪著藏在內心深處的某種情緒。
「小小……」恍惚低哺,何婉柔不知自己此刻的神色有多麼悲感。
貓爪似的聲音持續往深處抓搔,撥弄著她內心最底處的傷痛——
「尤其是在娘叫女兒名字的時候。」珠圓玉潤的嗓音似水柔情,緩緩地滲透進對方藏在最深處的傷痛,盡己所能地給予溫暖。
她早就注意到了,收容她的義母始終沒有放下喪女之痛:在古代被歸於積鬱成疾的心病,在讀過心理學的她看來,是長年壓抑情緒無從發洩的心理問題,好不容易有機會能幫上忙,怎能錯放。
「讓小小永遠是娘的小小,好嗎?」余小小抽出暗袋裡的帕子,輕輕拭去娘親臉上不自覺流了滿腮的淚。
好、好……何婉柔想這麼說,但聲音——聲音卻是怎麼也發不出來,只能點頭,像抓住浮木般緊握女兒為自己拭淚的手,一次又一次,用力點頭。
淚水模糊了視線,喪女之痛、思女之苦,一點一滴,隨著眼淚宣洩、釋放。
原以為自己早流乾了淚,直到這一刻才知自己其實只是忍住,拼了命地忍著不去想、不掉淚,不願再讓夫君為自己擔心掛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