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為喪女傷心痛苦,她怎麼忍心讓自己再添他愁?
驀地,朦朧的視野裡出現一道熟悉的身影——
「真慢啦,我等得飯菜都涼了。」故作輕快的嗓音參雜幾不可聞的哽咽。余無缺展臂,用他所有的溫柔將妻子摟進懷中。
多年來,他的妻子始終不肯面對愛女早逝的事實,積鬱成疾,時而夜半夢魘,時而恍惚不寧,躲在人後獨泣,沉痼多年的心病令他束手無策。
心病還須心藥醫。但妻子的心藥已深埋在九尺黃上之下魂赴酆都,非死不得相見,饒足冠有神醫之名的自己也束手無策,絕望地認定喪女的心痛會伴隨妻子直到此生終了,沒想到這個在大理遇見的孩子——
只是一時心念收為義女,將名字轉嫁,日子久了,竟真的有種女兒活了過來的錯覺。
余無缺抬頭,難掩激動地看著站在一旁的余小小,彼此對視的眼中含淚,是喜悅、是感動,是許許多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半晌,他騰出手,抓住女兒的手。
這孩子,天生就是從醫的料,是他道道地地的余家人!
余小小反握爹的手,回以笑容道:「爹、娘,找個日子一起去看小小好嗎?讓我們姐妹倆認識一下。」
余無缺低頭,一直等到埋在懷小飲泣的妻子點頭,才連連說好。
「偶爾要一家子聚聚的是不,娘?」
何婉柔死命點頭,終於痛哭出聲,憶起自己已多年不曾到女兒墳前見她。
從目睹她斂棺入葬的那一天起——
第3章(2)
「東、方、展、言!」震天咆哮一路從外頭殺進東方府,震得屋樑一顫,嚇跑好幾隻路過停駐屋頂的雀鳥。
被點名的人還沒踩上前廳門前的石階,一張木凳就迫不及待飛出來迎接。
東方展言側身,俐落躲開熱情撲向自己的木凳,看著它「匡鑭」一響,四分五裂。
「爹,你找我?」
「找你?我還想揍你!混帳!你看你做了什麼好事!」東方渡又抓起一張木凳高舉半空,瞄準兒子的腦袋作勢又要丟去。「城裡都傳得沸沸揚揚了你還想瞞著我!要不是今日到你周世伯府上拜訪,我還被你蒙在鼓裡哪——好你這個孽子!竟然讓余無缺的女兒當眾難堪!今兒個要不打死你,我東方渡就跟你姓!」
「我們本來就同個姓,有什麼差別?」
「你、你、你這混帳小於!枉我養你至今——」東方渡一口氣梗在胸口,憋得說不出話,一手撐桌,弓著背急喘。「呼、呼!你、你這混小子,這親事我連提、提都還沒跟余家提,稱、你在人家面前撒、撒什麼野……你這個不孝子,壞你爹的大事你很得意是麼?我養你是為了礙我事的嗎!竟然當著眾人的面對人家說那些話……」
「我又沒說錯!」東方展言拍桌,咚一聲,坐在就近的椅子上,別過臉不看他爹,「她那麼高,又壯得跟牛一樣——」
「余姐姐高是高,但高姚得穠纖有致,展言,你言過其實了。」周屏幽蓮步輕移,越過門檻朝東方渡福身行禮。「屏幽拜見東方世伯。」
「你來得正好,幫我教訓教訓這渾小子!」東方渡邊調息邊道,想到自家么子失禮的言行就頭痛,幸好周家丫頭管得住他。
也不想想余家是什麼樣的人物。他們東方家雖是世代御醫,醫術卻比不上在江湖上有「神醫」稱號的余無缺;若能娶到他的女兒,從他女兒那下手竊取醫術,對他們東方家是多大的幫助啊。
……偏偏讓這孽子給毀了!
「世伯請先息怒,此事交給屏幽便是。」周屏幽安撫道,示意家丁將東方渡扶回房裡休息。
幾名家丁連忙整理父子吵架後凌亂的花廳,不一會,為少爺與嬌客送上熱茶,恭敬退下。
頃刻過後,花廳裡只剩東方展言與周屏幽二人。
周屏幽不請自坐,白玉小手捧起茶盞啜飲,不發一語,渾然忘記自己受托教訓東方家這個頑劣的么子。
弔詭的是,周屏幽愈安靜,東方展言的表情就愈古怪,端方的坐姿就愈彆扭,最後活像屁股長蟲似的,「霍」地一聲跳起來,雙手拍桌。
「夠了!」少年白皙俊美的臉蛋說不出是氣紅還是羞紅,艷如春桃,只有一雙眼夾帶火氣,隔空鎖視氣定神閒的女子,「想說什麼就說!少裝神秘吊人胃口。」
「我沒想說什麼。」周屏幽放下茶盞,翩然起身,似有離去之意,好像進東方府不過是串串門子、討杯茶水,順道歇歇腿。
東方展言瞪眼,不敢相信她真的只是來喝茶的。
周屏幽走了幾步,停下。
果然有話說。東方展言面露得意,等著聽她對自己說教。
正好拿她的聲音當安眠曲小睡一番養養神。
「交代下人,這茶不宜久泡,太澀味了。」嫣然一笑,轉身走人。
「周屏幽!」東方展言拔腳追了出去,礙於禮教,隔著數步距離擋在她前面,阻她去路,「你當真沒話跟我說?」
「有什麼該說的?」周屏幽反問,側著腦袋,狀似思考。
直到東方展言不耐煩開口欲催時,才開口:「我有沒有說過那日出現在詩會的余小小並非余小小?」
帶鉤的眉動了下。「什麼?」
「從我爹那聽來的。真正的余姑娘早在四年前遭難亡故,當天你我所見主人是余神醫在大理收養的義女——我猜一定有什麼原因,才讓她得頂替余姑娘的身份過日子,若非如此,誰願意頂用別人身份,一輩子當那人的替身?」
「……就算是那樣,我也不可能按我爹的意思娶她。」低悶的聲調裡隱含壓抑的憋屈。「我不是我爹的棋子。」
「要我說,若是想讓余家拒絕你爹的提親應該還有其它方法,拿她外貌和名字作文章,甚至口不擇言差點辱及收養她的爹娘,也難怪她會生那麼大的氣。你那做法到底陰損了點,真的做得太過了,你可知現在外頭怎麼說余姑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