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蜜是個討人喜歡的姑娘,鳴台山的茶戶喜歡她是件好事,她才能悠然自得地待下來,但他就是看不慣阿正他們示好的舉動,聽不順耳晴蜜那聲「哥」,所以他一回來就把阿正、阿貴調回圓樓做茶餅,不讓他們有機會接近晴蜜,但事情緊急,剛才送信來的小伙子才一轉眼就不知道竄到哪裡去了,往下一探正好看見阿正推貨準備裝車,只好差他跑這一回。
他一直望著門口,心情越發浮動,希望每個眨眼後,就看到杜晴蜜站在門口,怯生生地望著他,卻又挾著一絲興奮偷覷他。才幾天不見,就像吃飯少了鹽巴,味道都不對了,每回用餐,她的身形就更加清晰,捧碗舉筷大快朵頤的模樣像掘地薯挖到金元寶似的,每每讓他發嚎卻得偷偷隱忍。
「公、公子?」杜晴蜜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兩下,公子是想什麼想到出神?嘴角還微微笑著。回來鳴台山後他像變了個人似的,挺有當家氣魄,很難得能見他一次笑頰,真想再多看幾眼,不過阿正哥人還在她旁邊呢。
「咳,你來啦。」還以為是他想出來的幻影。蔣負謙立馬收拾飛脫的心情,要她坐著說話,至於阿正——「你忙去吧,別少了出貨數量。」
「哩。」阿正看了幾眼杜晴蜜,他爹娘猜側當家準是喜歡人家,才對他跟阿貴嚴詞厲色。既然無緣做夫妻,當她哥哥也好,「你自己小心點,我先出去了。」
什麼叫自己小心點?他這裡是龍譚虎穴嗎?蔣負謙瞇起眼,只差沒把阿正的背燒出兩個窟窿。
算了,不理他。待阿正離去並帶上門後,蔣負謙朝坐在一旁的杜晴蜜揚了揚姊姊的回信,「你就是為了每月寄四百文給蔣舒月,開銷才大的吧?」
他的懷疑一直沒有釋下,先不論她之前待在油行已經對應到他起初的臆測,在客棧時她就曾提及要將錢寄還給他,不禁使他將兩件事聯想在一塊兒。姊姊資助人時鮮少合要求回報,晴蜜對錢卻自有一套原則,更惹他發想,想測一測。
「我……我不懂你在說什麼。」杜晴蜜低著頭,不敢看他,尤其在她垂下的視線裡走進了一雙男人的黑布靴,連說話的力氣都快被抽空了。
不過是一件小事,算起來更是她的私事,還特地將她由茶園召回,難道是想替她清這筆帳務嗎?如果是他的話,這確實不無可能。
她不敢往臉上貼金,認為蔣負謙對她特別好,可能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他也像照顧她一樣照顧他底下所有茶農吧。
她謹記自己的身份,不敢腧矩,可他真的太過分,不能像尋常老闆般,認為「我出錢聘你,就是要搾乾你最後一份價值」嗎?像緩風一樣徐徐地吹撫著她,溫馨如滴水穿石,在她心上鑿出的不是洞,是井啊!
「蔣舒月是我姊姊。」蔣負謙倒了兩杯茶,便坐到她身畔,兩人之間只隔著一尺見方的茶几。「她一直想找出是誰每個月寄四百文給她,我便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在給你月例前,特地在銅錢的貫孔處,點了硃砂。」
他疊起鑰錢,拿著硃砂筆往貫孔一穿,不消幾回功夫,就解謎了。
「你們姊弟真像,都是施恩不望報的人。」杜晴蜜幽幽地歎了口氣。難怪他會問她是否認識蔣舒月,沒想到在他們倆首次見面時就開始懷疑她了。
「願聞其詳。」蔣負謙挑眉,對她的說法感到有趣。
「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有位貴人提點我千萬不要把戶牒交給別人嗎?她就是蔣小姐,我想應該要稱呼她為龍夫人才對。」蔣負謙的眼神如同艷陽熾人,她低著頭根本不敢迎視。「我娘病重需要錢看大夫,雖然龍家老夫人常責打下人,月例卻比其他大戶人家多了三百文,可以讓我娘多抓幾帖藥,便想到龍家為奴,但我沒人作保,只能到龍家後門求人引見,幾天下來,我被趕了不下十次,還有人提著掃帚追打我,不想反而因禍得福,引來了龍夫人的注意。」
「她知道我的來意後,先是拒絕了我的請求,她說龍府不缺下人,而且我年紀太小,經不起龍府操勞,正當我以為要另謀他路時,龍夫人竟然給了我二十兩,說要借我,待以後我有能力再還就好。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多錢,一時慌了,本想推辭,但想起病榻上的母親咳得心肺都要出來了,便硬著頭皮接了下來。龍夫人說她是私下幫我,怕夫家責怪,叫我千萬不得聲張,錢財不能露白,不能花得太猛太快,還提點我該注意的事。」
「嗯。」姊姊遇上的事很少不管,除非超出她能力所在,連鳴茶會成軍資,也是姊姊為了幫助一名丈夫從軍,卻面臨軍中貪污而缺糧的少婦所下的決定。
龍夫人不曉得她的背景,不知道她會不會還,就拿出二十兩說要借她,而他一點都不吃驚,果然也是個古道熱腸的好人,她真的很幸運能遇上他們。
「我娘命薄,還是捱不過劫難,但幸虧有那筆錢,我娘臨終前才能喝上幾碗肉湯,沖淡苦哈哈的藥味,她已經好幾年連肉油都沒沽過了,如果不是龍夫人,我娘不可能笑著走,我不可能有錢辦她的後事,我真的很感謝她……」想起曾經相依為命的至親,杜晴蜜悲中從來,哽咽了幾聲。
她收給情緒,再道:「我省著花用,大概還剩十兩,就把積欠的藥錢清一清,以為會有剩,沒想到連住的老房子都被大伯討去才拉平。龍夫人借我的錢我一直記著,想存滿二十兩,一口氣全還清,可是我掙了半年還存不了三兩銀子,真擔心會讓龍夫人誤會我跑了,便去找了她商量,想分月攤還,不料她竟然說沒這回事,還要丫鬟去她房裡翻欠條來對債,我哪裡寫了欠條呢?」
「確實是姊姊會做的事。」誰知道遇上個怪丫頭,不要她還錢會著急難受似的。蔣負謙不禁失笑,舉杯掩飾笑意,心裡淌起一片暖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