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睡得很沈,連蔣負謙推門入內時木門發出的咿呀聲、不察而未減輕的腳步聲,都沒讓她緊閉的雙眼裂出條細縫,軒聲微微,可愛又甜蜜得緊。他不禁失笑,替她褪去鞋襪,將她掛在床沿的一雙腿擱上床,拉出折在床鋪內側的棉被準備為她蓋上時,正好對上她甫睜開、視線仍然模糊的雙眼,而她正抬手揉著。
「別,對眼睛不好。」眼睛折磨壞了,連穿針線都吃力,屆時後悔已晚。
「幾更天了?」她止不住睡意,猛打呵欠。這樣也好,正好遮掩她的羞怯。
「梆子過兩聲了。」蔣負謙坐上床沿,替她鬆開髮髻,以指梳順攏好,再撥到胸前,擰來一條布巾,輕輕為她拭臉。「擦完臉再睡會舒暢些。」
「我自個兒來吧。」這不是妻子該做的事嗎?怎麼反過來由丈夫服侍她了,明天一定要改過,要比他早起晚睡。杜晴蜜接過布巾,拭完臉,睡意頓時全消。
「你戶牒給我吧,我明早送姊姊跟姊夫下山,順便到官府把入籍的事辦一辦。」趕快把關係定下來,以免夜長夢多,擔心又有變故,
「龍夫人要離開了?不是才剛來嗎?」還以為會在鳴台山住幾天好觀察她呢。
「他們是要往福州,順道過來一趨罷了。」來看看他信中所寫的杜晴蜜長什麼樣子,也沒什麼要緊事。他跟姊姊稍微聊了一下,姊弟倆很多事不需要太多言語解釋,都能大致瞭解彼此的想法,他願意定下來,姊姊就很開心了,不管他要娶什麼樣的姑娘,只要他喜歡,姊姊就支持,而且待愈久,姊夫話題就愈緊縮,幾手全繞在鋪貨鳴茶的事,不只他,姊姊同樣認為早點離開的好。「放心,姊姊對你印象很好,很支持我們兩個,還說鳴茶就交給我們打拼了。」
「龍夫人對我真好。」她腦筋很死,一次只能想一件事。當初發昏,不顧一切就答應嫁給他,完全忘了兩人身份差距可比天地,但他們全然不介懷,完完全全地接受她,實在讓她感動。
「忘了跟你說件事,姊姊很在乎稱謂的,以後別喚她龍夫人,你是我的妻子,要學我改口稱她姊姊,」當年為了聽他喊一聲姊姊,她可說費盡渾身解數,如果連他的妻子都要重新走這一遭,他怕姊姊發火呢。
「是呀,是該改口了,我下回會注意。」杜晴蜜笑中含淚,她有家人了呢!娘走了,她只剩親戚,但沒家人了。
「晚了,明早還有事要忙呢,快睡吧。」
她掖著被子往床鋪裡縮,想在熄燈後再把外衣脫掉,豈知蔣負謙搖了搖頭,要她自個兒獨眠。
「我去書房,你好生安歇,有什麼事對著書房喊我一聲,我就聽得見了。」
「這麼晚了,你還要忙公事?」他一個人在頂層,就算通宵達旦也沒人知曉,她搬過來後,不能再放任他糟蹋身子,「睡吧,別忙了好嗎?」
「好吧,就聽你的。」蔣負謙拗不過她,先熄燈後,再褪去鞋子,縮腿上床,躺在她的身側,曲肚面對著她。
杜晴蜜知道,因為他的呼息就噴在她的耳邊,有點癢又帶著幸福,而且窗外透入的月光雖不足以明室,但讓房內不至於伸手不見五指,習慣黑夜後,仔細瞧還是看得出他的五官。
「晴蜜?」蔣負謙在她耳邊以氣音喚著,久等不到她的回復,便翻身下床,套上鞋子,輕手踢足往書房走去,
杜晴蜜根本沒睡,直到他掩起臥室與書房相隔的雕花門,她才睜開眼。
他只脫鞋,外衣、襪子根本沒褪,早知道是敷衍她,像哄孩子睡覺。她知道要改掉一個人的習性是急不得的事,才不揭穿他的底。
她像只耗子似的,吸腳尖、貼牆角,走近雕花門,從雕空的縫間裡偷覷他,看他究竟在忙什麼,鳴台山有誰能幫他分憂解勞。
定眼一看,杜晴蜜心都擰了,他並非案牘勞形,而是伏在案桌上入睡!
為何有床不睡,寧可睡書房?如果今天是她態度忸怩放不開,不習慣身邊躺了個男人,他體貼先睡書房,那還說得過去,可剛才他還躺了一會兒,是以為她睡熟了才……才……杜晴蜜想不下去了,她心好沈好痛,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蔣負謙為何不願意與她同床?
對了,難道是他以為她尚未調整好心態要當蔣家婦,所以才留宿書房,想給她時間習慣?
這也不對呀,她要是真睡熱了,不可能知道他夜半離床,換地方窩去了。
杜晴蜜咬著下唇,頓時慌亂了方向,又不敢多作猜測,免得又鬧出笑話,負謙這麼做,一定有他的考慮,她不如就趁這個機會,以行動告訴負謙,她會當個稱職的蔣家婦,讓他對她多一點信心。
沒錯,就這樣辦!與其暗自神傷,倒不如做點努力,也可以讓她少一點時間胡思亂想,以為甫到手的幸福成了一現曇花。
第4章(2)
「夫君,該起來啦!」她頭一件想到的事,就是比蔣負謙早起,服侍他梳洗用餐,雖然只是件小事,她可是花了四天的時間才起得比他早的。「瞧你忙的,昨天晚上又累得直接睡書房,臥室又不是隔了多遠,怎麼不回去睡呢?」
蔣負謙低吟一聲,極具魅惑,他由案前起身,衣襟微敞,露出分明肌理,杜晴蜜暗暗地嚥了一口,似乎承受不起眼前景色。
「不想吵你,看完賬本就在書房睡了。」對上晴蜜,他樣樣失算。頭一次擰巾為她拭臉,不是為了提醒她為妻該如何如何,而是出於他真心的疼寵,不料她卻堅持要比他早起晚睡,晚睡讓他拗過了,早起就不能折衷,每當她轉醒時見他端盆熱水進房,眼底便湧現出失望跟自責,還真把這事看成為妻使命了,非達成不可。捨不得,只好由他折衷,偷偷地,一天比一天晚走,還在書案旁放了幾本賬冊當障眼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