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天子腦中該煩的事豈止成千上萬件,沒道理會記得自己的。對、對、對,想必「皇公子」貴人多忘事,早就不把那事放在心上了。
這麼一想,謙謙如同吃下定心丸,恢復了自然的神色,坐入席中。
那天,雖然看得出來「皇公子」是位尊貴的人,但是那時的他一副灑脫自如的模樣,像是早已習慣夜遊的紈褲子弟,打算暢快地遊遍花街柳巷,享受一夜溫柔浪漫。
而今眼前的皇上,威嚴崇高,不怒而威,自然而然地成為眾星之月,恰然自得的在中央散發他天子的光芒。那些平時氣焰囂張的高官貴族們無一不仰其鼻息而動,個個卑躬小心。
光論氣質,皇上與「皇公子」根本判若兩人。
「你就是此次的新科狀元? 」用餐到途中時,皇帝開口了。
謙謙呼吸一緊,低下頭說:「是的,聖上。冷謙謙叩見聖上。」
「免禮,宴席之上,不需要如此繁文褥節。」冷冽威嚴的低聲,即便沒有加大音量,也足以撼動人心。「抬起頭,讓朕瞧瞧。」
來了。謙謙認命地想:這一刻終究是要到來的。緩慢地,謙謙抬起頭,抱著壯士斷腕的決心迎上皇帝的視線。
「喔,相當年輕。你多大歲數了?」
平穩的口氣,那承襲了純正皇家血統的出色容貌,絲毫沒有顯露出他「是否」認出了謙謙的跡象,無所撼動的自信與恢弘氣度的天子君威,說明了要不是他真的把謙謙的事給忘得一千二淨,就是天子的演技已經出神入化到令人佩服的地步。
「啟稟聖上,小民今年一十有七了。」
「十七嗎?瞧你這模樣不像十七,倒像個十三、四歲的嫩兒。」
「聖上說笑了,謙謙生就一張薄皮嫩瞼,會讓聖上誤為黃口小子是小民的錯。不過,彌補的方法倒也不是沒有。」
「喔?你要怎麼彌補?朕還沒聽說過有人能讓自己一夜之間變老些。如果真有法子能返老還童或是青春永駐,朕那些愛妃寵妾們恐怕會蜂擁而來,求你指點迷津了。」
「謙謙豈敢。那些仙人之術,我是半點不懂。只是聖上若是不滿意這張臉,謙謙明兒起就戴上皮面具,讓人瞧不出我的模樣歲數。在朝為官,容貌其次,重則為才適用,能為國家社稷獻上一己之力,這也是謙謙參加試舉唯一目的。要是因為生就這張臉而讓聖上無法信賴,那麼這皮相不要也罷。」
「說得好。」微揚的劍眉下,是一抹帶有調侃色彩的笑容。「朕太過膚淺,見人只見皮一層。」。
「小民惶恐,言語間如有冒犯聖威之處,還請聖上見諒。」謙謙腦子裡浮現的是過去歷史上因為言語不慎而丟失腦袋的新科狀元,心想自己該不會也成為其中一員吧?
「左一言小民右一句小民,你這是在提醒朕還沒賜你個官位嗎?朕現在就賜你個翰林學士的頭銜,天天在朕身邊處理公文吧!」皇上愉悅地說。
數十道夾雜著嫉妒與羨慕的目光朝謙謙刺來。翰林學士耶。對新科進士來說是求之不得的好出路,換做其他人,恐怕已經當場叩謝皇恩浩蕩,歡天喜地的痛哭流涕。
可是……謙謙卻覺得這突如其來的拔升,只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怎麼?還需要考慮?待在朕的身邊有那麼可怕嗎?」皇上笑容轉為微怒。
一旁的左丞相早已沉不住氣地說:「還不快快謝過皇恩,未來的侍郎官。」
右丞相則擺出他一貫的笑臉說:「呵呵,聖上的隆恩讓人不知所措呀!狀元恐怕是被這天大的喜訊嚇壞了吧!」
謙謙不理會兩位宰相給的台階,僅是淡然地說:「臣叩謝皇恩。只是臣資質魯鈍,才流學淺,朝中一切尚未熟悉,貿然接下如此重大的職位,怕不能給予聖上任何協助,要是……為官中各位前輩們招來麻煩的話,臣萬死不足。」
不悅之色顯然可見,「自認才流學淺,又何來勇氣參加科舉會試。要知道,朕辦科舉便是想從中找出可用之人才。謙遜也要看狀況,你嫌待在朕身邊不好,那你打算要什麼樣的職位才做?」
此時眾人皆噤若寒蟬。連左、右丞相也不敢再出言幫冷謙謙。大家都等著看謙謙如何處理這自己一手造成的燙手山芋。亦有不少幸災樂禍的眼光等著看他如何反應。
謙謙望著那張微怒中帶著天子霸氣的俊雅英容,沒有半點膽怯地說:「聖上英明,臣才進宮門便惹得聖上龍顏大怒,若皇上將臣放置在聖上身邊,天天惹聖上不高興,折損龍體,微臣怎擔待得起?」
在場的人無不替謙謙這直率的話捏了把冷汗。唯獨坐在主位上的皇帝一愣,接著放聲大笑:「好,好個新科狀元。這等機智與氣魄,正是我朝需要的人才。現在朕就命你為太子少傅,以你的文采與學養,好好教導東宮太子寧王,修習帝王學。如何?這樣你可還有話說?」
再不接受,恐怕就真的從「赴宴」成了「赴死」。
待在東宮,應該較不會卷人紛爭,謙謙低頭一叩,「臣不敢,聖上高明,臣惶恐接受,必會傾全力為太子獻上畢生所學。」
「讓你留在朕身邊就一臉為難,讓你去待在太子身邊卻這麼高興。朕可會吃醋的。賢卿。畢竟『先』識得你的人是朕。」低低的耳語,幾乎到令人無法辨清的程度,尤其是最後一句引人疑竇的話。
謙謙一時聽不明確這句似笑非笑的玩語,愣了一愣。
「也罷,暫且就看你這位太子少傅的表現而論了。朕正希望多些像賢卿這樣年少有為的人替朝廷注入新血,未來國家社稷需要你們的地方還很多呢。好好地表現吧!」皇上輕擊掌心,左、右立刻換上另一批舞孃,獻上佳餚美酒。
終於脫離眾人目光,謙謙對未來的發展,有一絲隱約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