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浪起先怕她被他家人過度的熱情給嚇壞了,本想為她解圍,可是見她笑容親切、不卑不亢,溫柔甜美地對著近百位親戚打招呼,連被他胖嘟嘟的九表妹一把熊抱,還能面不改色,不禁又是好笑又是感動。
帶她回來,果然帶對了。
看著被人群包圍住的她,臉蛋因為熱而微微泛紅,靦腆的笑容裡帶著毫不矯飾的真摯坦誠,耐心地傾聽著二舅公的絮絮叨叨,他渾然未覺自己看著周錦初的眸光越發溫柔。
坦白說,她和他以前交往過的女朋友們都不一樣,既不美麗也不嬌艷,不是優雅名媛、也不是氣質美女,更不是他一向偏好的,那種勇敢大膽、活力充沛的全能運動型女郎。
但是她非常好相處,他的家人也明顯很喜歡她,更好的是──他以後再也不用為了應付家族的逼婚壓力而傷透腦筋了。
以前他對伴侶的目標和理想是,找一個和他志趣相投,能夠跟他上山下海,和他一樣懂得享受極限運動、勇於接受各種不同挑戰的女孩子,只可惜,這根本就不可能。
後來,他只得退而求其次,和世上所有身心健康(或膚淺?)的男人一樣,找那些外表賞心悅目的美麗女人談戀愛。
但是在交往過太多個長相不同、卻一樣傲嬌難搞的女朋友後,他突然發現再美的女人看久了也會麻痺。
所以,他這半年來才開始修身養性,盡情享受這無拘無束的單身快樂生活。
但外婆和老媽是那麼迫切地需要他帶一個正式交往的女朋友回家,正好,小周是他這輩子除了家人外最信任的女人,那麼,就決定是她了。
其實他也很喜歡和她相處時的感覺,不管是逗逗她、捉弄她,或是聽她老氣橫秋地發表著一篇又一篇的道德論。
如果繼續按照目前這樣順利地發展下去,或許他年底就可以準備結婚了。
第5章(2)
「臭小子,你發什麼呆?」顏春嬌不知幾時出現在他身邊,毫不手軟地從他背上巴了下去。「你那可愛的女朋友快被那堆老人家拖去唱卡拉OK了,還不趕緊去救她?」
「什麼?」他終於回過神來。
「你外婆跟舅公、姨婆很喜歡她,剛剛說要帶她去地下室的卡拉OK廳飆歌了。」顏春嬌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滿臉同情。「那堆阿公阿婆一開金嗓,她耳膜沒有破個三天是好不了的,你好不容易騙到一個正經的女孩回來,可別一次就嚇跑人家了!」
「糟了!」他臉色一變,忍不住抱怨,「媽,你怎麼不攔住他們呢?」
「我連擠都擠不進去,怎麼攔?」顏春嬌猛翻白眼。
符浪心急如焚,不忘遷怒地瞪了見死不救的表兄弟姊妹一眼,「你們也是,一聽到外婆開口說卡拉OK,就應該幫忙轉移注意力啊!」
「冤枉啊!符浪表哥,外婆那個氣勢誰擋得住?」
「而且我阿公擋在前面,我不敢。」
「七姨婆還問我們要不要一起去唱咧,我們躲都來不及了。」
都是一堆貪生怕死不中用的傢伙!
符浪沒時間找人算賬,三步並作兩步就疾奔下了地下室,手才推開隔音效果極佳的紅木門後,映入眼裡的一幕讓他瞬間看呆了──
「阿母,明哪載我就要贖身了。」
「呵呵呵,你怎麼知道王仔捨明天就要拿十萬塊幫你贖身?」
「什麼?王仔捨?十萬塊?」
「是啊,沒有十萬塊,不管啥郎想幫你贖身,死都免供……」
在知名老歌「為著十萬塊」的經典口白裡,由昔日縱貫線黑玫瑰顏家外婆領銜扮演死愛錢鴇母,和台北純情保守小助理兼符家未來外孫媳婦周錦初客串的苦命酒家女,在那重金打造的舞台上「激動傾情」演出。
再加上底下一大票舅公姨婆掌聲如雨、歡聲雷動,剎那間,符浪突然有種錯覺──
他是來到北投的溫泉旅館那卡西了嗎?
符浪受到的刺激和震撼實在是太大、太大、太大了。
那種感覺……簡直就像港片「唐伯虎點秋香」裡扮演唐伯虎的周星馳,突然發現自己千方百計迎娶回家的美人秋香──由鞏利飾演──原來也是個爛賭鬼。
他符浪的女朋友,怎麼可以變成那堆老人歌友會的一員?怎麼會這樣?
「你怎麼了?怎麼一個晚上都不說話?」
深夜十一點,他們在北上的高速公路上,車內的氣氛已經僵默了一個小時,如坐針氈的周錦初猶豫了很久,再也忍不住問出口。
他苦惱地思索著,半晌後,才開口:「沒什麼。」
「明明就有什麼。」她有些不安地看著他,「晚上吃壽宴的時候,你都不會笑,只有在外婆敬你酒的時候,才裝作很開心的樣子。」
「應該是太久沒有回家,不太習慣吵鬧的場面,所以有點累吧。」他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
她凝視著他,「符浪,你在生我的氣嗎?」
「哪有?」他稍嫌急促地否認,「不要太多心了,你今天表現得那麼好,和我家人都打成一片,我還要生你什麼氣?」
周錦初怔怔然,垂下的目光落在自己絞擰著裙擺的手指上。
她肯定是做錯什麼了,可是,任憑她想破頭了也想不出自己究竟哪裡做錯?
他外婆很喜歡她送的補品和玉鐲,符媽媽也很喜歡她送的絲巾,連舅公、姨婆、舅舅、阿姨們都對她準備的伴手禮很滿意。
吃壽宴的時候,她只夾取擺在面前的那一、兩盤菜色,沒有「飛象過河」地到處夾人家的。被敬酒的時候,人家乾杯,她也有隨意,從頭到尾都沒有失了任何的禮數啊!
他會不高興,難道是因為……因為她今晚冷落他了嗎?
「符浪,對不起,今晚我把你丟著,只顧和長輩們聊天,是我的錯。」她柔聲道歉,「下次我會多注意的。」
他胸口一緊,登時心底滋味複雜難辨了起來。
符浪知道是自己的問題,是他內心深處有某種情結和感覺過不去,又怎麼能歸咎怪罪到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