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喬婉一頭青絲綰成後髻,別上金色鳳凰釵,耳垂掛著金色牡丹穗子,纖秀身子套上玄黑色鳳袍,束以金縷帶,更加顯得柳腰不盈一握,卻端的是尊貴優雅動人。
她就這樣自三更天歡喜忐忑地等待著,直過四更天、五更天……直至紅燭成淚,余煙裊裊,大業功成的朱爾靜卻始終沒有來。
終於,斂容端坐在雕花榻上的喬婉緩緩收回眺望的眸光,落在一臉疲憊又惴惴不安的侍女臉上。
「主子,」素兒強笑安慰,「也許萬歲爺剛好有事耽擱──」
「不用說了,我明白。」她臉上浮起一抹淺笑,勉力撐起身子,「你也歇息去吧。」
話聲未落,她整個人突然軟軟墜倒──
「娘娘!」
第8章(2)
朱爾靜繼承大統之後,文武百官稱頌感佩不絕,民心大安。
但喬婉卻病倒了,而且這病來得凶狠,她陷入昏迷之中,日夜苦苦掙扎徘徊在冰凍寒冷和烈火焚燒的痛楚裡。
鳳宮裡眾人全急壞了,尤其是素兒,每每在太醫面色凝重的離去後,背著人暗地裡哭了好幾回。
「娘娘,您振作點,一定要快些好起來呀!」她顫抖著手努力餵著一匙一匙的湯藥,哽咽得幾不成聲。
喬婉依然昏昏沉沉,人事不知。
朱爾靜也日日到她榻邊探視,可每次都只能匆匆來去,因為喬婉如今在名義上是先帝的遺後,是他的「皇嫂」,縱然他心急如焚,恨不能時時伴在她身側,可朝中大事甫定,他萬萬不能落人口實。
他只能叮囑太醫院,務必要速速治好喬婉的病,否則提頭來見。
在太醫們戰戰兢兢,竭神盡力地療護之下,半個月後,喬婉的病終於漸漸有起色了。
「爾靜哥哥?」她慢慢睜開雙眼,一望見的便是他焦急心痛的眸光。
「你終於醒了,謝天謝地。」他糾結的心總算稍稍放鬆了些。
她再不醒來,全太醫院的太醫們就要個個腦袋不保了。
「爾靜哥哥,我好像作了一個好長、好累的夢啊!」喬婉望著他,輕輕歎了一口氣,毫無血色的嘴唇揚起一抹嬌憨笑容。「你屋外那老梅樹果子長好了嗎?婉婉給你做醃茶梅吃好不好?」
朱爾靜聞言心頭猶如萬針穿刺,鼻頭一酸,立時又強自壓抑下來,柔聲道:「我醃了有好幾罈子呢,等你病都好了,我全部開給你吃。」
「是嗎?」她淺淺地笑了,幸福地歎息,「爾靜哥哥果然對我最好了。」
「傻瓜。」他吻了吻她冰涼的額頭,心如刀割。
然而,他在牽掛惦念著她病情的同時,卻也有另一樁大事令他備感困擾煩惱,遲遲無法釋懷。
新帝登基為皇,於祖宗禮法,須大選天下秀女,並擇一嫻淑大度者為後。
朝中文武百官皆推舉賢德陸宰相千金陸朝秀,溫婉德淑,幽賢貞靜,實為新後上上之選。
現在,就只等他金筆一勾,不日即可舉行大典冊封為母儀天下的皇后。
這些話,又教他如何忍心、如何捨得對婉婉說出口呢?
朱爾靜陷入兩難裡,對於被安排至先帝所遺后妃禮敬宮中的喬婉,他私心想獨排眾議,不顧文武大臣及天下百姓的議論反對也要封她為後,完成他當初對她、對自己所許下的承諾。
──她為了他,已失去一切,他怎麼也不能放開她的手!
可初坐上的江山寶座尚未穩固,他須得維持朱氏王朝的正統與正當性,自然不能在這重大環節上失了差錯,引起不必要的紛爭與質疑,於是朱爾靜決定先封宰相千金為後,日後再尋其他理由乾坤挪移。
然而後宮議論紛紛,宰相千金為後勢在必得,已盡失所有的喬婉終於還是聽到宮中飛短流長的消息。
在聽到的那一剎那,她面若死灰,如遭雷殛般呆了好久好久。
當她終於回過神來時,勉強克制住了瀕臨心碎、崩潰的脆弱,強撐著大病未癒的虛弱身體,決心捍衛自己唯一僅剩、也是最親最重要的人。
只要能達到目的,可以不擇手段,這是他這些年來教會她的其中一項武器。
「爾靜哥哥,我什麼都沒有了,我只有你……」喬婉病還沒大好,清麗小臉如今消減得越發可憐,纖小身子更是病骨支離,華麗鳳袍罩在身上鬆鬆垮垮,彷彿一陣風就能將她吹走了。「我就只剩下你了。」
她絕不能再失去他……
喬婉臉上燃燒著發狂般的決心,努力扶著床柱想下床,服侍的宮女聞聲忙上前攙扶。
「娘娘,您還不能下床,太醫說您的病還沒好呀!」
「是啊,娘娘,您身子這般虛弱,得好好躺著休息才行。」
「走開!」她想推開喧鬧得討厭的宮女,卻半點力氣也沒有,只能氣喘吁吁地掙扎。「我……咳咳咳……不要你們……素兒呢?素兒呢?」
「娘娘息怒。素兒姊姊被召往儲秀殿去了。」
「儲秀殿?」喬婉愣了一下,隨即一陣冰冷寒意爬上心口。「她、她去儲秀殿做什麼?」
宮女們面面相覷。「娘娘恕罪,奴婢們也不知道。」
「儲秀殿……如今住的是陸小姐吧?」
尚未正式為後,就已要奪她的宮人,與她為敵了嗎?
「回娘娘,的確是陸小姐住的。」一名宮女大著膽子,慇勤討好道:「不過內務總管姜公公說,待萬歲爺大婚過後,我們就該改口喚皇后娘娘了。」
喬婉心如萬箭攢刺,臉色蒼白地瞪視著宮女,「住口!」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那名宮女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忙伏下身去拚命磕頭。
「娘娘饒命啊!」其他宮女也慌得全跪下了,害怕得瑟瑟發抖。
喬婉眼前金星亂竄,陣陣暈眩襲來,她死命咬住下唇,藉由劇烈痛楚勉強維持住神智清明。
不,她不能再倒下。
她喬婉鬥到了今天,絕不能在這最後關頭鬆手,輸掉她最心愛的男人!
「娘娘──」
「都給我滾!」她緊緊攀住床柱,狀若瘋狂的大叫,「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