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嗎?」她眼底升起一朵小小的希望火苗,令人觀之鼻酸。
「爾靜哥哥幾時誆過你,又幾時說話不算話了?」他輕輕地吻了下她的額心。
喬婉目不轉睛地望著他,四肢百骸好似也漸漸暖和了起來。
「要是唱得七零八落、五音不全可別笑我哦!」他清了清喉嚨,先警告道。
「只要是爾靜哥哥唱的,一定好聽。」她淺淺一笑,眸光有些迷濛。
她又怎麼會笑他呢?就連她自己都忘了那支曲兒該怎麼唱了。
彷彿娘唱那支曲兒哄她睡覺,彷彿她唱那支曲兒哄著爾靜哥哥睡覺,已經是好久好久……是前生的事了。
朱爾靜抱著她,輕輕搖晃著,無限柔情地開口唱道:「寶寶乖,寶寶睡,夜裡別怕黑,星星陪你睡。爹心肝,娘寶貝,寶寶要乖乖,乖乖好好睡……」
喬婉這才終於安心地閉上雙眼,蜷縮在他溫暖的懷裡,這一刻,她感覺到自己好像回到了當年,好像還是那個爹娘健在、無憂無慮、天真快樂的八歲小婉婉……
好像那些年的那些歲月都沒有真正過去。
好像這些年的這些痛苦都未曾發生過……
在清冷如永夜的深宮裡,喬婉總是苦苦盼望、癡癡等待著,有朱爾靜陪伴的那些幸福的夜晚來臨。
可是這一天深夜,她穿著那襲象徵一國之母,金尊玉貴織錦鳳袍,髻上束著金光燦燦的鳴鳳髮冠,美麗的臉上卻是一片冷漠。
她的手,緊緊掐攥成拳。
偌大的香寧宮內,靜得連根針落下都有聲,可香寧宮外,隱隱傳來了殺聲震天的咆哮,淒厲的慘叫聲夾雜著絕望的哀鳴哭號,一聲聲恍似自地獄深處傳來。
她的腦海裡浮現夜幕降臨的不久前,在御書房裡,驚恐又憤怒的信武帝被逼自縊的那一幕──
幾名孔武有力的皇家侍衛狠狠拉緊手上的雪白長綾,信武帝雙目暴突,舌頭伸得長長的,七竅被劇烈力量激出了血來,觸目驚心地流佈滿面。
朱爾靜身著白色袍子、胸口繡著銀色盤龍,慣常含笑的俊美臉龐面無表情,負手注視著這一切。
他眼底是毫不掩飾的痛快滿足,多年來積恨深如海的苦怨冤辱、國仇家恨,在這剎那間展露無遺。
「為什……」信武帝氣絕前雙目暴瞪著他。
「還用問嗎?」他冷冷地笑了,眸底卻毫無半點笑意。「這一座江山,本就是我的!」
「你……」信武帝頸子斷折,此生此世再也說不出任何一個字了。
「臣弟恭送皇兄仙歸。」朱爾靜微笑道。
喬婉還記得自己顫抖著冰冷雙手,捧起玉璽,在她模仿信武帝的字跡假造的「罪己遺詔」上蓋下朱紅璽印。
朕昏庸無道悔恨羞慚,上辱沒列祖列宗,下愧對黎民百姓……唯有自縊,將江山還予朱氏正統王孫,方能稍慰列祖列宗先靈……
她已經為他做完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由她這個信武帝的皇后,親手將此遺詔頒布天下,令他奪回皇位,穩坐江山的理由名正而言順。
她做完了她該做的,其他的便由他掌管一切、奪宮復位,收拾大局。
喬婉像遊魂般回到鳳宮,在朱爾靜的人馬護衛之下,安安靜靜在鳳宮裡等待大事抵定。
靜王軍隊為防有人從中趁火打劫,鐵腕鎮壓,令得那一夜無論有罪或無辜的嬪妃、宮女、侍衛、太監們,都在劫亂之中死了大半。
「主子,靜王大業功成了!」素兒自門外奔進,眉眼間難掩興奮。「文武百官已在半個時辰前擁戴新君、三呼萬歲。」
喬婉清瘦身子微微一晃,蒼白的臉上閃過激動、釋然、寬慰之情,卻也無法自抑地深深歎了口氣。
「終於走到這裡……」她閉上雙眼,想起了所有經歷過的種種悲歡苦樂,卻是笑與淚、痛與喜全模糊成一片了。「我們終於熬到這一天了。」
「是啊,恭喜娘娘,賀喜娘娘。」素兒面上喜色盈盈,好不為她高興。「娘娘,待會兒靜王──不,是新皇就會來看你了。這麼多年來嘗盡辛苦,兩位主子今日總算苦盡甘來,素兒也好為主子們開心哪!」
「素兒,謝謝你。」喬婉淚眼朦朧,緊緊握著素兒的手,「這些年來若不是有你陪著我,我只怕早就撐不下去了。」
「主子,以後什麼都會好了,」素兒替她拭去淚水,含淚喜笑道:「將來,您每天都會過得很幸福很幸福,再也不需要流淚了。」
「對……往後我的生活裡只有歡笑,不會再有眼淚了。」她還是喜極而泣。
「莫哭莫哭,主子,不如讓素兒幫您重新妝點一番,等萬歲爺一會兒來了,瞧見必定十分歡喜的。」素兒興匆匆地提議。
喬婉不禁羞怯地紅了臉,吞吞吐吐地道:「那、那好吧,就有勞素兒了。」
素兒歡歡喜喜地幫她重新打散了發,伺候著她洗淨淚痕斑斑的臉,捧出色色齊全的胭脂香粉來,巧手替她描得柳眉黛色新新,櫻唇點點嫣紅欲滴。
不一會兒,喬婉雪白臉蛋顯得清麗嬌嫩,楚楚可人極了。
「主子,來,換上這新裁繡的袍子吧。」素兒展示著一襲帶著喜氣的淡紅榴花緞袍。
喬婉臉上喜悅的笑容消失了,看著那襲宛若新嫁娘的袍子,不禁輕歎一聲。
「不,畢竟先帝駕崩不久,我曾經是他的皇后,卻穿得一身喜氣,終究不太適宜,爾靜哥哥見了,心底說不定也會覺得我怎麼恁般冷血無情,連半點表面工夫都懶怠做。」
她沒有忘記,為了演好今夜這出「戲」,就連他自己穿上身的也不是簇新尊貴的金黃龍袍,而是雪白銀繡的盤龍袍子。
「主子這麼說也有道理。」素兒略一沉吟,「那,主子想換過哪一件呢?」
她沉默了很久,才輕聲道:「我記得還有一套玄黑色鳳袍,衣繡金色鳳凰的,不如就那件吧。」
「是,素兒馬上去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