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多久沒回來?」
「約一年多。」男人傷感地笑著,搖頭說。「等會兒進了家門,一定又會被水兒嘮叨。她總要我捎信回來,可是我最怕的就是提筆寫信,實在不知要寫什麼。」
「又要跟我吹捧自己的寶貝妹妹有多可愛嗎?沿途上我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哩!封大哥。」
一雙埋怨的黑眸,綻放著原野的生命力。炯炯發亮的不光是那雙眼,甚至是整張臉、整個人。他的全身有如一把狂妄燃燒的烈火,彷彿會燙傷所有接近他的人們—而週遭人們的目光也無法不被他吸去。
以俊秀來說,他是構不上邊的;方方正正的臉黑得像根木炭,粗濃的眉、寬闊的唇、又挺又直的鼻,對於他臉上的五官組合,老天爺是有些偷工減料……並非難看,只是還過得去。
幸好,男人不是靠臉吃飯的。商子喬對自己的長相沒什麼不滿,他比較在乎的是眼睛能否看得清、耳朵是否聽得分明這類實用的問題。只要他的五官能滿足該有的需求,就是一副好長相。
「我有那麼常把水兒掛在嘴上嗎?」被子喬這一反嘲,男人有些羞澀地汕紅了臉。
「不常。一天三回,一月百回罷了。」子喬唇角戲謔的勾起。
男人懊惱地搔搔頭。「那真是不好意思,我沒想到給你帶來這麼大的困擾,子喬。下次我會注意的。」
「唉,我是在跟你說笑啦!封哥。」
商子喬自懂事以來,什麼樣的人沒見過?其中就屬封靖雲這人最是老實、死心眼又認真!凡是別人當成笑話聽聽就算了的事,他卻總是當真地往心坎裡放。老實不是壞事,但有時「太」老實會讓人短命呢!
這樣一個大好人若短命,絕對是天下的一大損失。
「放鬆點,多向我見習、見習。要想達到我這種高超的境界是不容易,這我也知道,但早晚的耳濡目染,總有一天你會懂得的。」
封靖雲苦笑。「這也是玩笑話吧?」
「噴,我這席話可是千百個認真!」商子喬挑高眉頭。
「……那我想,我是一輩子也達不成你的那種境界。我實在摸不清你何時說笑,何時認真呢!」
「別氣餒嘛!來日方長哄!」
兩個大男人沿著山麓唯一一條通往村子的崎嶇小路,「步」行下山。雖是用雙腿在走,但看在旁人眼中,卻如同在飛躍一樣,披風掀展,身影如光。這種身輕如燕的功夫,可是經過一番尋常人難以想像的潛心苦練,才能修得。
轉眼間便來到村子的兩人,旋即引起一陣騷動。
保守又封閉的唯鐵村,甚少有外人來訪,何況一口氣出現的兩名偉岸男子,皆是黑衣、黑披風的裝束,乍看也知道不是普通的路過旅人。村民們遠遠地圍觀著,在他們四周形成一小圈半圓狀。
「大家好啊!」
想要化解他人的疑慮,最好的方法就是主動出擊。商子喬才跨出一步,舉起手嬉皮笑臉地一喊,四周的人竟又倒退了半尺距離。
明顯的敵意與懼意,使得性格開朗樂觀,臉上永遠是笑意不斷的子喬,也不由得要收拾起笑臉,嘟嚷著。「喂,封哥,你說村子裡的人很友善,我看也不見得嘛!」
同樣對於故鄉的人們所採取的態度感到困惑的靖雲,小聲地應道:「以前不會這樣的呀!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也……」
一名貌似百歲的白髮老人,拄著枴杖走出人群道:「兩位漢子來到本村有何貴幹啊?咱們這裡不歡迎來路不明的外來者,如果沒有要事,能請你們盡速離開嗎?」
「村長,是我封靖雲,你不記得嗎?」
老人隔著垂落到眼前的白眉,瞇眼端詳片刻,這才發出「握」的一聲。「你是封家的那個小子啊!」
「老村長好久不見,看您身子還這麼硬朗,真是太好了。」對方還認得自己,讓靖雲鬆口氣地一笑。
「好什麼好?有俺這種老不死的傢伙活著,也只是浪費糧食而已。」
靖雲的笑尷尬地僵住。
「你一個已經離開唯鐵村的人,還跑回來幹什麼?」老村長毫不留情地批判著。「難道你已經忘記,當初不顧反對,說什麼也要離開的你,是丟下村人對你的期待,自私地背叛咱們而走的嗎?」
靖雲臉色一白。
「明知這種時局,還隨便帶著陌生人人村來。封家小子,你存的又是什麼居心?萬一這大塊頭兒的傢伙突然發作,咱們村裡的老老少少可會成為鬼卒口中的食物,你知不知?」
靖雲焦急地搖頭,趕忙解釋道:「村長,子喬並不是陌生人,他是我的夥伴之一,我們這次就是為了對抗鬼卒們,特地回來請求大家的協助呢!老村長,請你聽我說……」
「俺有理由非聽你說不可嗎?」老村長冷冷地一轉身,作勢要走。
「喂,老傢伙,你——」
「子喬,不可衝動!」靖雲扳住他的肩膀,說。「這裡由我來說服村長,你就先回我家去通知我妹妹,告訴她我已經回來,好嗎?拜託……」
「可是……」想起兩人跋涉千山萬水而來,迎接他們的卻是這種局面,子喬是一肚子委屈。
他是不敢奢求村民列隊歡迎啦,可好歹不要把人當成毒蛇猛獸般,不住打量也就算了,還避之唯恐不及。
「就這麼說定。」
靖雲掏出一枚銀錢,搶在子喬提借口反對前,難得斷然地對著一旁圍觀的孩童們說:「誰願意帶路嗎?只要指引這位哥哥去封家的路,這枚銀錢就送給他。」
有兩、三名心動的孩童,貪婪地盯著閃閃發亮的錢幣,不敵誘惑地舉起小手說:「我、我去!」
可是子喬發現更多的孩子們,已經被大人們急急拉扯著回家去了。
撤著唇,他嘲諷地一笑。
還以為遠在深山的村落,不至於像都城中的人們一樣勢利眼又膽小如鼠,想不到鬼卒的影響如此大,連這裡的民風也急遽地改變。子喬在內心歎口氣,此情此景,感傷最深的大概是封靖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