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山頂上吹風,一個人對著緩緩沉落的夕陽呆呆微笑著,腦海裡盤旋的,儘是林巧兒的身影,那精緻秀雅的臉龐,那柔美嬌娜的體態。
他從來未曾如此,這樣的情愫,對他而言是極新鮮而且陌生的。
女人,對他來說,向來是他想要就要,不囉嗦、不麻煩,單刀直入,而他就像一匹桀驁不馴的野馬,誰也駕馭不了他。他來去隨性,從不肯被套牢,那些女人,願意的就接納,若不願意的,就賞給一筆錢打發了,毫不勉強。
然而,林巧兒卻讓他這匹野馬莫名其妙地就被套住,而且還是主動伸出脖子給人家套,想想,還真是好玩。
忽然,他驚跳起來,想起自己一時尷尬情急,竟把新娘丟下就跑,還混到現在,這這這,這下──糟了!
他匆匆跨上馬,策馬疾馳。
南京城內燈火通明,宴席仍然繼續著,人們歡宴起舞,氣氛極其熱鬧。
沿途,人們瞧見了新郎倌現身,無不起身敬酒,他朗聲而笑,照單全收,一路行,一路干,愈喝愈豪氣。
「楚兄為南京城帶來新氣象,我先乾三杯,以表敬意!」
一位地方士紳連飲三杯,楚霸天也只好回了三杯。
「咱們趕快放了新郎倌吧,春宵一刻值千金,莫壞了人家的好事!」
另一位士紳說著,在場的人都哈哈笑了。
原以為可就此抽身了事,未料在座又有一士紳多嘴,「過了今宵,楚兄就要脫離單身漢的行列,怎可不趁今夜好好喝個過癮?」
「誰像你一娶妻就得了氣管炎(妻管嚴),楚兄豈可能坐視女人爬到頭上的?」
「楚兄膽識過人,一身酒量,這點小酒,哪裡奈何得了他?昔日我們一夥人同飲,三十斤白干下來,每個都被撂倒了,楚兄還屹立不搖咧!」
大夥兒七嘴八舌地開著玩笑。
一番話說得楚霸天豪性又起,在眾人簇擁下,酣然暢飲。
但即使酒量再好,如此人人輪番而上,待終得脫了身,楚霸天也半醉了。
愈近家門,他心愈慌……怎麼辦?他的老婆──想起這辭兒,渾身酒意的他又微笑了,但是她會不會生氣了呢?在新婚舞會上丟下新娘,好像有點太──過分了,之後又一路喝酒延擱到現在,雖說他不是故意的,眾人好意敬酒,他這個新郎倌也不好拒絕。但他再怎麼狂躁魯莽,也知道這下子可能「代志大條」囉!
怎麼辦?怎麼辦?
他在門外踱來踱去,就是不敢大剌剌地地屋裡去。
那舞會、流水席還在通宵進行,這他倒不擔心,他的手下訓練有素,自會為他打理得妥妥貼貼,但是新娘呢?呃,就不知道她怎樣了?
楚霸天抓抓耳腮,撫了撫策馬狂奔被風吹亂的絡腮鬍,刺扎扎地,好不煩人!他的老婆耶──想到這辭兒,他忽又笑了個熊樣,緊皺的眉頭也鬆緩開來,趁著酒意,他快步離去,轉向街的另一方向奔去。
楚霸天直奔到剃頭師傅家門口才停下來,一進門就吆喝。
「將這把絡腮鬍給我全部剃乾淨。」
剃頭師傅剛去吃了宴席回來,正靠在椅上剔牙、打盹兒,聞言驚得差點把牙籤給吞進喉嚨裡去,癱在椅子上嗆咳不止。
「還等什麼?!」
楚霸天倒十分乾脆,把剃頭師傅擰到旁邊,自己就直挺挺地坐上椅子。
「要、要剃……剃掉……絡腮鬍?」那剃頭師傅發顫問道。
自楚霸天到南京以來,這把鬍子長了,都是喚他到府裡去修的,留得好好的一把絡腮鬍,別人想留還不一定留得起來,他,竟要全剃了?!
楚霸天嗯了一聲就閉上雙眼。
那剃頭師傅拿著剛磨好的剃刀,戰戰兢兢地,不敢真的剃下去,換上小剪刀,先小心地一點一點修整。
「可是您連婚禮上都沒──」
「剃掉!」楚霸天仍是閉著眼,哼了一聲。
「是是是,剃,我剃!」
瞧那剃頭師傅緊張的,他深吸一口氣,心一橫,剃刀上手,真就大手筆地犁了過去。
像除草似地,剃刀行過處,嘎嘎作響,大把大把又黑又粗的鬍子飄落下來。
很快地,楚霸天留了多年的絡腮鬍就成了歷史回憶。
他的臉龐乾淨,下巴也光溜溜地,只留兩邊鬢腳在耳。
剃頭師傅小心翼翼地捧了個鏡子過來,陪著笑臉。
「雖然有點可惜,實在可惜,那麼好的鬍子。」
楚霸天只略略瞅了鏡中一眼,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打了個酒嗝,板起臉說:「我這模樣很好笑嗎?」
「不不不,好看好看,可俊的呢!一點都不好笑,不好笑!」
那剃頭師傅趕緊收起掛在臉上的笑容。
楚霸天哼了哼,丟下豐厚的小費就離去。
酒精在體內開始作祟,他心情好的忍不住哼起小曲兒來。
但摸著沒了絡腮鬍的臉龐,感覺還真不習慣。
不過如果老婆──他咧嘴笑了,她不是曾經被他的模樣嚇昏嗎?這下子總沒問題了吧?他是從來不在乎外貌的,如果老婆喜歡就好,嗯哼,他都這麼誠意道歉了,她總不好再生氣吧?
但一時間,他還是很難馬上習慣用這張臉去面對屬下,他的誠意只給她一人先看。為免麻煩,到了霖園外,他身手矯健地從側邊翻牆而入,閃進地道,避開閒雜人等,躡向主屋。
門外的丁雄等得都睡著了,笑咧咧的嘴角淌著口水。
而楚霸天實則已從地道直接通往屋內,並未經過門扉。
桌上的飯菜動也沒動,早已冷卻。兩根紅燭也燒盡了。
林巧兒猶身著新娘禮服,斜倚在床頭,哭累睡著了,臉上殘留著淚痕。
看他幹的好事!楚霸天的心緊糾了一下。
林巧兒那嬌柔的模樣,讓他熱血沸騰,渾身酒味的他,熱癢難受,原欲先脫去束縛了他一天的外衣,背後忽然聽得林巧兒柔柔的聲音響起。
「誰呀?」
「我!」
他拎著脫了一半的外衣褲,轉過身來,露出自以為和靄可親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