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雄不知突然從哪裡冒出來,向他致敬後就哇啦哇啦地報告一堆,頗有邀功的意味。
楚霸天回過神,瞄了瞄丁雄,突然清了清喉嚨說:「就放一天假,但是你,傳話下去,以後霖園裡不准再聽見一句粗話!連『好爽』這樣的話也少說!」
「啊?」
丁雄張大了嘴,還想再說什麼,楚霸天卻已大步邁開。
學詩學文他都不怕,他原就識字能讀,也挺愛看閒書,但要不講粗話,這這這可就大大苦惱了,絕對會粉痛苦粉痛苦,尤其脾氣一來、心裡火大的時候,用家鄉粗話開罵,如黃河潰堤,滔滔不絕,整個人馬上心涼脾透開,就別提有多過癮了!
不能罵粗話,豈非像拿條繩子勒住他的脖子?那多悲慘啊!
但主子的命令,喊水會結冰,不照辦也不行。
丁雄哭喪著臉,把話傳下去。 果然府邸上上下下,哀鴻遍野,弟兄們先是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繼而神容枯槁,面如死灰,只差沒有抱頭痛哭了。
丁雄憋憋憋忍忍忍了數天,滿腹「干」字訣的三字經、五字經,乃至七字經九字經都快哽到喉嚨了,最後實在憋不住,在大夥兒的推派下,決定暫充烈士,尋了個機會,直接在書房外的花園裡找主子娘求情去。
「說粗話真有那般過癮嗎?」
丁雄那苦苦哀求的模樣,讓正在剪玫瑰花的林巧兒好生疑惑──楚霸天也是開口閉口滿嘴粗言,不是嗎?想起他,林巧兒又歎了口氣。不過他最近很奇怪,老說些文謅謅的話,聽是順耳,但實在挺不習慣的。
「真的很爽──呃,很過癮,不信你說說看!我保證絕對不會告訴別人!」
丁雄猛點頭,加強語氣,努力慫恿著,若主子娘都說粗話,沒道理下人不能說嘛,是不是?
「嗯……那試試看──但說什麼好呢?」
最近她的盡情舒坦多了,不再那麼窒悶得痛苦,也有玩笑的興致了。
「就說……就說……哪來的爛貨?杜爛!敢到老娘地盤上撒野,看我不撕爛你的嘴,我操!」丁雄唱作俱佳地手叉腰作茶壺狀。
林巧兒一時頑性被激起來,努力學舌,一句「哪裡來的爛貨,杜爛!」咬在嘴裡半天,就爛不出來,伏在假山旁的岩石上笑得幾乎岔氣。
平日,對於這些血性漢子們的粗話,只要不是太超過太低俗,她其實都還能忍受,甚至因漸漸習慣,對他們的心直口快,見怪不怪,聽了也不覺逆耳,瞧丁雄打恭作揖地,求得幾乎聲淚俱下,也只好將事攬上身來。
最近楚霸天幾乎是每天都「碰巧」會到書房外的花園「散步」,林巧兒遇見了,有時理理他,有時還是不理他。
林巧兒原打算今夜若楚霸天飯後又「例行散步」到書房外時,就請他進屋喝杯菊花茶吧,她甚至連糖炒栗子都備妥了,放在火籠裡保溫。
但等到半夜,楚霸天卻沒出現。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往後數天,楚霸天仍是夜不歸營,就連丁雄等心腹大將也都不見蹤影,霖園裡充滿詭異的緊張氣氛。
☆☆☆
「完了,完了,糟糕了!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下人們都跑光,整個府邸像座空城!只剩幾個保鏢現在在前廳和人打得你死我活,就要殺進來……」
那個午後,羅慕蘭突然奔進書房驚慌失措地嚷嚷著,簡唐山也隨後衝進來,要林巧兒趕緊收拾細軟逃命。
「不行,我不能走,霸天他──還有我爹和我娘──」
「你父母已經在車上等了,快點,留得命在,有緣他日自能重逢啊!」
簡唐山不由分說地拉起林巧兒就往外跑,情急下,林巧兒只來得及將珍愛的那套木魚帶在身上。
羅慕蘭卻又衝了回去,眼明手快地款了一大包珠寶金錠銀圓,才跟上來,嘴裡嚷著。「巧兒,這我先幫你收著,或許以後用得著啊!」林巧兒也不以為意。
到了隱密的偏門,發現原來是葉夢殊和蔣孟庭駕了馬車來接救他們。
六個人擠在同一部馬車裡,就別提有多擠了,也多虧白鈴當夠壯才拉得動。
「南京城已經開戰了,暫時待不得……眾說紛紜,有說楚霸天是被日軍逮捕的,有說是國民黨栽贓告他反間入罪的,有說是他投入了八路共軍……」蔣孟庭盡量簡要地將自己所聽到的傳聞說給大家知道,卻也不知實情為何,無法安慰著急的林巧兒。
「巧兒姊姊,你別傷心,楚大哥雖然很凶,卻絕對不會當賣國賊的。」
「我百分之百相信他!」
林巧兒水靈靈的雙眼迎上葉夢殊,言語平靜中透出一股堅定。
向來多愁善感愛哭的林巧兒這次卻沒有哭。
到處炮火隆隆,馬車跑了一整天,為避開危險與埋伏,多走山間小路,車行顛險,大家都怕巧兒撐不住,她卻連半句苦也沒喊。
反倒是簡唐山和羅慕蘭兩個人坐在車裡無聊,不時就要鬥嘴,還為那套木魚吵得不可開交。
「我說那肯定是六朝遣物,你瞧這上面的文字,應該是西夏文字沒錯!」
「我咧!」簡唐山在霖園待了一陣子,竟也學上了丁雄的口頭禪。「西夏是在宋遼之後,六朝卻指提吳、東晉、宋、陳、梁、齊,你到底讀過中國歷史沒有?你這為人『失』表,為的可真失敗啊!」
「你有學問?你了不起?還不是一肚子陳腔爛調?前回詩詞擂台賽,你作那什麼狗屁不通的詩?簡直笑掉評審的大牙!」
羅慕蘭和簡唐山,一個擅詩詞,一個專文史,互揭瘡疤,指天罵地的,只差沒把古人從墳裡挖出來作證或鞭屍。
在旁的人無不掩嘴偷笑,當看戲般解悶兒,一路奔波也不那麼沉悶了。
「也不掂掂斤兩,你哪一樣能和我比?哼,窮酸癩蛤蟆一隻連那楚霸天送尋人禮都送給我比較大的一份,怎麼樣?吃味啦?」羅慕蘭笑瞇瞇地優雅地擺著她的蓮花指,幾乎指到簡唐山的額上去說:「你這一臉酸溜溜相,就是我瞧著也不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