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待她好,她會感動,但沈書行待她好,她會不知所措;有時候,還想躲得遠遠的……是對愛有著根深柢固的疑慮,教她不敢肆意享受他的種種關愛與照顧,渴望被疼的同時,又深深惶恐自己將眷戀成癮,無形中,造成了她對他的若即若離,她也不想這麼矛盾,只是,太過害怕受傷,她不敢再為「愛」付出些什麼。
細碎而壓抑的啜泣聲漸漸飄浮在陷入寂靜的車內,沈書行握著方向盤的大掌緊了緊,轉臉看了看她隱隱哭顫的身子,心一繃,騰出左手,將她右手牢牢包裹在自己的掌心裡。
自他掌中傳遞而來的溫度,厚實而暖煦,烘貼著她疼痛到失措的知覺,也深深陷進她毫無防備的心房,霎時間,她的淚掉得更凶了。
車子駛進了她家附近的停車場,他探身往後座為她取來面紙盒,她啞聲道謝,抽出面紙拭去仍不斷湧出的淚水。
稍稍平復好情緒後,她抬眼看著一臉憂切的沈書行,哽咽問:「你相信那個人的話嗎?」
到現在,她才明瞭自己有多在乎這個男人。所有的人都可以誤會她、輕視她、遠離她,唯獨他不可以……她好在乎他對自己的想法,在乎到彷徨,無助到心痛,「我不信你是那種人。」再次握緊了她的手,他黑眸炯炯,深深看進她寫滿不安的淚眼。「你若真是不孝女的話,翟老闆他們不可能善待你。」老一輩的人,把孝義兩個字看得比什麼都重,就算沒有小鳳事先告訴他那麼多,他也會信她的,他篤定的眼神及口吻,舒開了她心頭繃緊的惶然;他全然的信任教她心口熾熱,這一刻,她終可敞開緊閉的心扉,向他訴說屬於自己的過去——「那個人,是我的生母,她還懷著我的時候就跟爸爸離婚了,是爸爸把我抱回恆春,和阿嬤一起帶大我。但在我國小三年級……爸爸出車禍走了。」提起早逝的父親,她難掩悲慟,邊哭邊說:「我小時候……很不懂事,看見別人有媽媽,自己沒有,就拿這個去煩爸爸。阿嬤聽到會不高興,還會揍我,可是爸爸不會那樣,隨我怎麼撒野、怎麼哭鬧都不罵的。我記得那天早上,他騎車載我去上學,我還拿媽媽的事去煩他,對他亂吼亂叫,又怨他不能給我媽媽。後來上課上到一半,班導來到教室,說爸爸出事了,我一直很想跟爸爸說對不起,我太對不起他了……」說到這裡,她已泣不成聲。
父親的離開,至今仍是她心底無法癒合的一道傷口。後來接觸到生母,接連發生了那麼多的事,她才知道自己有多愚昧,居然為了那樣的女人去跟爸爸大小聲,天曉得她有多愧疚,她對爸爸……有太多無法彌補的抱歉。
沈書行聽著,心疼不已。她與父親的最後一面,竟然是在她的怨尤中度過,他能明白她有多悔恨、多遺憾這一段。
「班導帶我去醫院,阿嬤已經哭昏了。我想見爸爸,但叔叔不讓我看,說爸爸死得很可怕,那時候我才知道自己真的永遠見不到爸爸了……」回憶不停在她面前倒帶,她無法壓抑地痛哭。
「兩年後,阿嬤得肺炎走了,我叔叔是個旅行作家,長期不在台灣,他很辛苦地到處拜託朋友才找到我的生母,就把我送去她那邊……」
「我看得出來,你的生母很有問題。」他低沉道,即便不知她們母女的瓜葛前因,可他所熟知的溫報晴,是個無法不令人喜歡的勤快女孩。想起那個女人對女兒有著這麼令人吃驚的怨恨態度,就知問題不可能出在她身上。
「她,很不喜歡我。」談及生母,她收起了淒苦的眼淚。對於生母,她從來只有麻木和驚懼。「我一直不明白她為什麼肯收留我,直到我滿二十歲,她叫我拿出爸爸的理賠金給她做生意,我才知道自己對她來說,原來有這樣的利用價值。」
「你給了?」
她點頭。
「為什麼給?」他皺緊眉。「明知道她的企圖心,為什麼——」
「我在賭自己的親情,還有……她的母愛。」望向他不解的臉龐,她目光淒清,「我一直很努力去討好她,她說家裡經濟拮据,我就不向她拿錢,自己去打工,我不信、也不甘心她真的那麼無情,我是她親生的啊……就算她對我再沒有從小養到大的感情,也不會真的騙我、害我、出賣我……誰知,爸爸的理賠金只換來她把我嫁給一個老頭的婚姻。」拭乾臉上的淚,她揚起了自嘲的笑痕。
那次她輸得精光,也賠上了對人性的信任,連親情都信不過了,何況是愛情?
一般女孩所憧憬的愛情夢,她還來不及編織幻想,就被那些殘酷事實搶先扼殺了。
是過去跌得頭破血流的狼狽與苦痛,讓她不敢、也不願再對「愛」作出任何期盼和冒險。
「後來,你就跑了,再成為那個人口中的「不孝女」。」他故作揣測,儘管早早知曉她背後的故事。
「是啊。」她苦笑了下。「都賠光理賠金了,我總不可能把自己也賠掉吧?那樣人財兩失也太慘了。」
他輕笑了聲,禁不住伸出大掌輕撫她的淚頰,誠摯道:「你很棒,是個很堅強的好女孩,那人說什麼以後你的兒女如何如何都是屁,你將來一定是個好媽媽。」
聽後,她心一震,看向他眸中閃爍的溫柔,感覺自己傷痕纍纍的心,正被他一點一滴地灌注綿密而深濃的暖流……「不要把那些亂七八糟的話放在心裡,她才是會有報應的那個。你沒有錯,就不用慌,就算她上門找碴,你也不用怕她。」
聽著他勸慰自己最是揮之不去的驚駭之處,她抿唇,笑了,熱淚盈眶。
他懂她,真的很懂她……在他滿滿的關懷下,她自願拆下最後的心牆,讓彼此相知相惜的情意漲滿心田,同時也重拾了她破碎多年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