響亮的巴掌聲震住了沈書行,他立時上前制止女人的拉扯,怒喝道:「你住手!」
「你誰啊你?她是我女兒,你吼什麼?」女人瞪著他,硬是不肯放手,沈書行眼中掠過一瞬的驚疑,轉頭看著被打偏臉的溫報晴,即時憶起翟詠鳳說過的話,頓時意會到眼前是出了什麼混亂的狀況。
「你當街打人已經構成傷害罪了。」強行扯掉女人糾纏不休的雙手,他摟過身旁慌駭到僵直的身軀,沉聲警告:「你再動手的話,我就要報警了。」
女人怒目一凜,霎時有些反應不過來,突然想起自己兒子還在打販毒的官司,正進入求情輕判的階段,她不能再惹上什麼是非來拖累兒子了。
驀然感覺到四方投射過來的好奇眼光,女人恨恨地、死死地瞪視他懷裡滿臉失措的溫報晴,惡聲指罵:「你這個不孝女!把我這親生媽媽丟下,都不管家裡了啊!你弟弟出事了你知不知道?那是你的弟弟啊!為什麼我會生出你這樣沒良心的女兒啊!沒天理、沒天良啊!」
雖然沒辦法對她怎麼樣,但至少可以中傷她,起碼讓她在這個男人面前抬不起頭做人!誰會看得起不孝女?當初她敢離家出走,害她賺不了那筆大聘金,現在她絕對不讓她好過!
歇斯底里的叫罵引來所有路人的圍觀,一般不知箇中原由的人,都會本能地同情起弱勢的那方,把充滿輕蔑及不屑的眼光投向溫報晴身上。
溫報晴咬牙承受著,太多的屈辱與恐懼漸漸教她不受控地顫抖起來。
「你會有報應的!你無情無義不忠不孝,早晚會有報應的!看以後你的孩子怎麼對待你!」
再也受不了面前魔音般的詛咒,她咬緊下唇,忍住湧上喉間的嗚咽,扭過頭,掙開了沈書行的保護,開始拔足狂奔。
第八章 貼心(1)
自從離開宜蘭後,溫報晴憑著自己的努力,展開了屬於自己的新生活,單身獨居的日子看似孤單,其實自在,只要不再活在那個充滿驚恐及不快的屋簷下,她就能重新擁有自己的人生。
然而,她擺脫了痛苦的過去,卻甩不掉深植記憶的惶惶不安,偶爾午夜夢迴,她還是會作惡夢,夢到自己被生母追罵、被弟弟毒打,每次醒來都嚇出了一身冷汗。
如要出門,她都會選擇避開東部,因為害怕自己真會撞見那樣的惡夢。
而現在,是惡夢吧,她怎麼可能會在國父紀念館碰見那個女人?一定是惡夢,一定是的……她茫然無目的地跑,直到聽不見那些刺耳的詛咒,才緩緩停下不知跑了多久的步伐;是雙腿湧現的酸麻以及回到她面前的男人,告訴她這不是夢。
沈書行氣息微喘,垂眸看她尚猛喘著,可臉色依舊一片青白,就知道她嚇壞了。
「我載你回家。」說著,牽起她的手,掌中冰冷的溫度教他皺眉,胸腔泛出了縷縷刺痛。
她一直低垂著臉,失神地看著地上,任由他帶領自己虛軟的腳步走向停車場;想起剛才被他看見了最不堪的一幕,她空茫的目光迷濛了起來,心中苦澀不已。
她難受著、恐懼著,好怕沈書行會誤會她,一時間,百口莫辯的壓力沉重地衝擊她混亂的思緒。
天下哪有不疼子女的父母?錯的,永遠都是子女。在此之前,她已在生母身上吃過太多這種無賴又誣蔑的悶虧。在親戚堆裡,她總是被那個女人毒舌塑造成「不孝女」的形象,教她惡名遠播到連學校的老師都誤會。
她多想辯解,多渴望對他道盡自己那些複雜的身世背景;明明是事實,卻怕越描越黑,只要想到這些,她就感到無力,沮喪得自暴自棄,乾脆什麼都不說算了……坐上車,當他駛出停車場後,專注於路況的一雙眼睛不時擔憂地瞥向身旁沉默的女孩。
「還好嗎?」
透出濃厚關切的聲線教她鼻尖酸極,忍住欲泣的衝動,她勉強勾起微笑,說:「在下個路口就可以把我放下嘍,謝謝。」她口氣像沒事般的輕鬆,兩眼卻直視前方,不想被他看到自己隱忍的淚水。
為了不讓朋友憂心,她早習慣了偽裝快樂。在電話的掩護下,有時候眼眶明明蓄滿淚水,心情明明很沮喪,她卻仍能笑笑地跟朋友哈啦,她夠厲害,練就出了不帶一絲哽咽的愉快假嗓音。
她討厭落淚,假如哭可以幫她解決問題,她不介意哭到瞎;但掉汨無法為任何人解圍,對事情起不了一絲作用,那麼她只能笑著去面對,至少能讓自己好過些。這麼多年下來,她一直被逼著成長、被逼著堅毅,學會了所有事到頭來還是得靠自己去處理,苛求別人倒不如跪求自己來得實際。她也領悟到脆弱不會給自己帶來半點好處,只有堅強才有飯吃,因此,她從不允許自己哭,只准自己笑,一直笑,不停地笑……「我送你回去。」沈書行不肯讓她下車,逕自駛過一個又一個路口。
他知道她哭了。
不想她總用笑笑的模樣來打發他的關心,更不想她在他面前強撐毅容,他想讓她知道,在這種摔跤的時刻,他永遠願意分擔她的悲傷。
「不用啦……」她把眼睛睜得大大的,努力驅走眼前越趨模糊的淚霧,強忍著即將崩堤的淚水,輕輕道:「我想去超市買菜,你把我放下就好了。」
他立刻說:「那我陪你去,順便幫你提上樓。」要爬那麼多層樓梯,又不是有多方便。
他想陪她,不管她想做什麼他都會陪著,就是不放心她一個人,他的關懷來得太過明顯,她按捺不住胸口冒出的軟弱,撇過臉,看著車窗的倒影,緩緩滑下了一再被強硬收起的淚水。
當他待她好,她反倒哭了;不習慣,真的不習慣有人這樣體貼她;從來都是獨善其身,每當有人對她釋出好意,她老覺不真切、不踏實,於是乎總是用她憨憨的笑臉,那樣迂迴地拒人於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