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芙兒一個不留神,氣勢銳減,腰一軟,往後跌坐,要不是一手揪住他的錦衣襟口,早摔下半身高的廊沿,到時候威風耍不得,反倒成了鱉三。
「就……恩情,對,是恩情沒錯。」她說得不是很確定,更像是在說服自己。
「你當真確定那是恩情?」他的神色下沉,雙眉再聚攏些,眸光再冷冽些,就合成了前幾日端出名門架子的驕貴樣。
第7章(2)
辛芙兒當下一愣,面對這模樣的辜靈譽,沒來由的感覺到不舒服,甚至是害怕,總覺得他再也不像是初始愛對她動手動腳的辜靈譽,而是完完全全的名門貴公子,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在不知不覺中,她竟然習慣了某些事……無庸置疑,習慣了愛笑愛鬧愛纏愛黏人的那個辜靈譽。
面對他的冷酷嚴峻,她反倒無所適從;見他將自己當作無關緊要的陌生人對待,她心裡難受;見他對自己的一言一語、喜怒哀樂無動於衷,她更是難受,那種難受遠超過曾經遭受同門背叛的程度。
一直當作是因為被他纏慣了才會有的古怪反應,原來根本不是,原來她……
「酸酸?」
「你……沒事幹嘛靠這麼近?」驀然回神,害她心魂出竅的罪魁禍首近在咫尺,差點連魂魄都嚇散,忙不迭的推開剛要藉機竊香的登徒子。
不著痕跡的將差點滾出廊外卻不自知的嬌軀攬回來,被一掌推開的辜靈譽不怒反笑。可惜,睽違多時沒能這般親暱碰觸,為了激發她心中暗藏的情愫,他可是忍了好些天,光是昨夜擔憂她一氣之下就此離開辜府,再也不回頭,便整夜輾轉未眠。
酸酸啊酸酸,果真令他心酸兼辛酸。
只是激將法用到最後,苦的反而是他,不但沒什麼起色,反而加深她的抗拒排斥,枉費他一天到晚出外與京師的公子哥兒們交際應酬,結果他們給的儘是些爛主意,說什麼此法不出三日,必能讓冥頑不靈的女子手到擒來,更狠一點的,說是不出三個時辰便投懷送抱。
哼哼,依他來看,那些公子哥兒不過是仗恃著顯赫家世在招搖撞騙,而那些他們口中隨便幾招就能拐入府裡當隨身小婢的女子,也是愛慕虛華為先,真情在後。
酸酸不同,無論是人是鬼是妖,她都看得太多,相信至善至丑都見識、接觸過,她已經不被表象迷惑。想當初她會願意出手解救尚是狸貓之軀的他,恐怕也是識穿了他的本性。
見識過形形色色的凡人,直到如今,他依然覺得她是獨一無二的。
「說實話,你對我到底存著什麼心?我是說,從一開始到現在,你一下子對我好,一下子翻臉不認人,現在又來找我示好,我真弄不明白,你究竟在想什麼?」
辛芙兒小心翼翼的挪動坐姿,不願離他過近。原因只有她心裡明白,沒人需要明白。
「我從一開始就說得很清楚,我喜歡你。」唾棄那些爛招,他決定直接表明心跡,不再故弄玄虛。
不同於以往的置若罔聞,秀麗的臉蛋浮現淡淡的紅暈,清晰易見。
「我也說過,如果你只是單純的為了報恩才這樣纏著我,甚至是……咳,那大可不必。」避重就輕的略過「喜歡」兩字,單是陳述,她便難以啟齒。
辜靈譽深邃的眼眸瞅著她,「是,無可否認的,我對你的喜愛或多或少帶些報恩之心,可是在這段日子裡,可以說是看盡了無數人性臉孔,宮廷內的爭鬥,辜家層層藏匿的秘密,辜靈譽這個身份讓我在短短時日內便嘗遍所謂的世間百態,現在才知道原來當人並不快樂。」
辛芙兒抿了抿唇,低聲咕噥,「是啊!你早該想到,也許讓老黑茅把你吃了會更好。」也不用替自己種下一大禍根,當真是因果輪迴躲不過啊!
「可是只要一想到能這樣與你面對面的談話,伸長手便能碰著你,在你眼中的我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軀,是可以匹配得上你的辜靈譽,而不再是一隻懵懂人世的靈獸,我就一點也不後悔。」
幽魅的雙瞳隱約透著晦暗,不放太多情緒波瀾,僅只是淡然的敘述,震痛了耳,撼動了心,這是辛芙兒第一次看見他如此凝重嚴肅的吐露真心話,從來沒想過當成辜靈譽的他內心深處竟有著這麼深的自卑。
嘻皮笑臉的底下原來是害怕被嫌棄的懼意,自從她出師以來,碰過各種面目的魑魎精怪,美醜、道行高淺不論,他們全都有個共通點,那就是狂傲自負,相信自己能一手遮天,擾天亂地,有的甚至是以自己非人非鬼的身份,不受限於陰陽律令而自豪。
唯獨他,都已經「成人」,還以曾經是只不死靈獸一事而耿耿於懷,要是被那些愛誇耀自己是精是妖的傢伙聽見,肯定要大罵他有辱同類。
「傻瓜呀你,如今的你可是京師第一公子,有什麼好自卑的?你是不是當人當傻了?明明是狸時狡猾聰明得不得了,反而做人做得傻不愣登……」辛芙兒放聲大笑。
辜靈譽難以言說的郁煩淹沒在朗朗笑語裡,再也不見天日,肅穆的面色垮下,不自覺的跟著失笑,「你真的……」
「看來你要拋下過去的包袱,還很難,莫怪乎上回我不過是喊了句小狐狸,你就氣成那樣……」她趁他的臉色再次轉暗之前,搶著開口,「若非你老是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我也不會這樣喊,你可別會錯意,此狸非彼狸。」
辜靈譽扯動嘴角,「看來我就算當成了人,在你的眼中,仍是脫離不了這樣的身份,也好,這麼一來,就算我無法繼續當辜靈譽,最起碼在你的心裡能留下兩種缺一不可的鮮活形貌。」
辛芙兒收斂笑容,「你這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做無法繼續當辜靈譽?你不當辜靈譽,難不成要回去當狸貓?」濃濃的不祥之兆浸漫心頭,他突如其來的求降肯定事出有因,絕不單單是想與她和好如此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