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沒什麼好可是了,兩個大男人擠一間屋子有啥關係?」屠德生不讓他有反對的機會,逕自往內屋走去。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楊雲」拍拍他的肩膀說:「五郎哥,今夜就委屈你,和我同床共枕嘍。」
武明翻翻白眼,她絕對是不安好心的,今夜他是休想有個好眠了。
第四章
在男人幻想的場景中,這八成是美夢中的美夢,可是對秦武明來說,這恐怕是噩夢中的噩夢。
背後傳來浙瀝瀝、嘩啦啦的水聲,還有愉快哼著小曲的清脆嗓音。
「叭啦叭啦過山嘍,抬起小腳、伸起小手,一起郊遊,天晴朗日高照……」也不知是哪兒聽來的無名山歌,總之哼得不亦樂乎的雩雲大小姐,似乎一點也不在乎屋裡還有「他」在,快樂地泡在大木盆中,享受多日來難得的痛快沐浴。
他說了要出去的,可是她卻不准,理由——很快就知道了。
「五郎哥,拿杯水給我,我渴了。」
來了。武明在心中拜託天老爺,讓他意志堅定,千萬不要化身為大野狼。認命地起身,倒了杯水,他小心翼翼地不左右張望,把目光盯住自己腳下,一步步慢慢後退到木盆邊。「您的水,大小姐。」
嘩啦,跟著揚起一陣水聲,他覺得手中一輕,她已經把杯子接過去了。
武明像逃命似的,慌張地移動到門邊。「現在我可以出去了吧?」
「急什麼?先坐著,萬一等會兒我又想起要拿什麼東西,總不好叫我光著身子在屋子中走動吧?」她輕聲笑著說。「你別忘了,不好好地幫我看守著門,萬一有人闖進來,發現我是女兒身,你就得負起責任要我了。」
「我在門外,一樣可以替妳守著啊!」
「那多奇怪,明明我們都是『男人』,你卻在我梳洗時跑到外頭去,一定會讓屠哥他們起疑的。」
說來說去,就是非要他受這活罪就是!
「大、大小姐……您知道我也是個男人吧?這樣讓我跟妳關在屋內,妳又不著片縷,難道……難道您就不怕我……」沒了下文,武明終究說不出什麼威脅的話語,他很想吼她:不要瞧不起男人,小心吃苦頭,可是他不敢想像當這「威脅」被她不屑地反丟回來時,他該如何是好?
「怎麼不說下去了?」
武明咬咬牙。「沒,當小的什麼也沒說。」
她一笑,悠哉地開口說:「我當然知道你是男人,可是你不是口口聲聲說不會碰我、不會要我,甚至我自己送上門來你也不要我這娘子,寧可把我丟到狼群裡去找郎君嗎?那我有什麼好擔心的?還是說……你終於肯承認我也是有魅力的,可以吸引你,讓你失去控制,讓你心中小鹿亂撞?」
不能上這個當,萬萬不能說出實話。武明吞下一口口水說:「我是為小姐的清白著想,男女授受不親,何況您在淨身時,有我在旁一定很不方便……」
「哈,很方便啊!還有人給我倒水呢!嗯……趕了幾天的路,果然腿肚有點酸,五郎哥,幫我搥搥腿吧?」
搥腿?腿兒?大小姐那鐵定白白嫩嫩的腿兒?
——臉紅心跳,口乾舌燥,「噗」地一聲,五郎看到地上無故冒出兩點刺眼的殷紅,才知道自己噴出鼻血了。
「哇哈哈哈。」身後,雩雲爆出狂笑。「羞羞臉,還說你根本就對我沒意思,你在說謊喔,五郎哥。」
真想鑽個地洞挖下去,五郎摀著鼻,悶聲說:「不要再戲弄小人了!大小姐,恕小的告退!」再待下去,他肯定會短命。武明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奪門而出再說。
這回雩雲倒是沒再出聲阻止他。
從變涼了的洗澡水中起身,拿起乾淨的布擦拭著身子,褪去笑容的小臉罩上一層暗雲。連這法子也不成功,看來五郎哥是無論如何都不肯要她了。
虧她還這般犧牲色相,丟了自尊不要,無奈卻勝不過他的道德良知……
不過這也證明了,五郎哥真的是個好人。普通男人遇上了這種好事,早就二話不說先佔了眼前的便宜再說,可他卻連想都不曾這麼想過。天底下還有這種傻瓜、呆子,真教人不敢相信。
其實雩雲心中又何嘗不矛盾呢?
我這麼做,該不會弄巧成拙,反而把五郎哥越推越遠了吧?他一定會覺得我是個不知廉恥的女子!
(但要是什麼都不做,那自己想要的東西,一輩子也不會有弄到手的可能啊!)
沒有什麼比不擇手段、死纏爛打的女人,更讓人為之卻步的了。
(那麼,要放棄嗎?就這樣打道回府,乖乖去跟娘認錯,然後一輩子聽從娘的安排,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我不要,都已經走到這裡,現在說要放棄,我怎麼能甘心……
「臭五郎哥!」她氣憤地換上一套男裝,擦著自己濕答答的長髮。「我這麼喜歡你,你卻一點都不知道,等我真的愛上別人,你就等著後悔莫及吧!」
***
門外,五郎打了個噴嚏。
唉,漫漫長夜要在外頭度過,沒再多帶一件厚袍子出來,果然是失策啊!抖抖抖,他蜷起身子窩在門邊,仰望著星空,想起初次見到大小姐的那個夜晚……
「爹!爹爹!」
哭得柔腸寸斷,也不顧大雨傾盆,死命地抱住自己爹爹的遺骨痛哭的少女。
自己笨拙的口,說不出任何足以安慰少女傷痛的話語,僅能提供他的手,拍撫著少女的背,在這哀傷的一刻,給她一點點溫暖。
然後少女仰起涕泗縱橫與雨水分不清的淒楚小臉,即使是那樣一個闇黑的夜,風疾雨強地教人睜不開雙眼,武明還是為少女的炫目美貌感到驚艷。年紀尚小的她,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就像是盞明燈般吸引人心。
「爹爹他走的時候,很痛苦嗎?」她瘖啞地問。
「不,楊恩公未受太大的折磨,臨走時除了一心掛念著你們外,面容很安詳。」看過戰場上太多殘忍的死亡景象,武明知道該如何安慰遺族,那就是不需要告訴他們太多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