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水沁杵立在希臘式的拱門下,回眸看著矗立在燦爛艷陽下的略舊豪宅,心中感慨萬千。
推開屋門,一一回顧記憶中熟悉的景物,接著她拾階來到二樓,透過摸觸感受歲月痕跡的纖手撫過客房、陸爸、陸其剛的房門,來到廊尾的核桃木門前,抓緊把手卻遲遲不敢轉動。
驀地,一隻大掌覆上抓得過緊的小手,幫助她開啟那扇記憶之門。
滿佈霉斑的長窗簾已經拆下,充沛的光線照亮了整間房,陶水沁任伊末爾牽引,踱至如今看來顯得狹窄的窗台,從這裡向下俯視,庭院和游泳池一覽無遺。
當年形同被監禁的伊末爾,就是像現在這般靜靜凝視著框架外的寬闊天空,看著她和陸其剛兩小無猜地度過青春絢爛的時光。
這裡,埋藏著他最初的悸動以及最深沉的嫉妒,還有不為人知的陰沉黑暗。
「欸,你該不會每天都躲在這裡,像個偷窺狂一樣偷偷觀察我吧?」陶水沁故作輕鬆地調侃,心底剛止血的傷口隱隱抽痛。
「是。」伊末爾大方地承認。
「虧你還有臉回答,害不害臊啊?」她的笑罵聲停歇在兩張重疊的側顏,兩人汲取著彼此的甜蜜與溫度。
「我對這裡又愛又恨,感覺這裡是我重新活過的另一個起點。」他攬過偷偷吸鼻子的小女人,娓娓傾訴一直淤存在心底從未向誰透露的話。「我的父親並不是純正的俄裔血統,他的父親,也就是我的祖父,是在內戰時期從中國逃亡到蘇俄的窮學生。貧窮令人墮落,為了翻身,為了融入那個排外的國家,我祖父選擇入贅黑手黨。赫涅瓦裡是我們家族的姓氏,但我祖父依然保留了他原本的中國姓氏──伊,每每面對亞洲媒體時,他與我父親總喜歡以中國名字介紹自己。」
伊末爾知道自己的背景與陶水沁所堅持的觀念嚴重牴觸,打擊罪犯、相信正義是她貫徹夢想最大的理念,她會提出辭呈,全是為了妥協這份愛情。
「我父親是個極有野心的人,從毫無制度的俄國移民英國,將俄國黑手黨那一套移植到英國來,但血統的問題一直是他最困擾的事,因為祖父那一輩的大老們對我們或多或少依然存有成見。」
「可是你父親最疼愛的孩子卻是你。」陶水沁不忘補充提醒。
伊末爾笑了笑,「因為我身上有更多的亞裔血統,但是,他並不愛我母親,她只是他一時興起的玩伴,很不幸的卻有了我的存在。」平靜的口吻並未有太多悲哀,僅僅是陳述一件事實。
「伊末爾,你真的很可惡耶!」她忍不住想炮轟,「你居然利用你母親設計我入局,把我騙得一愣一愣的,還真的以為那是你母親的墓!」
「對不起。」俊臉誠摰的帶著歉然的笑,笑裡的陰鬱淡化了許多。
「算了啦,反正我注定要被你耍得團團轉。然後呢?」
「你見過尤里,應該看得出他是什麼樣的人,他們已經墮落得沒有靈魂可言,從他們用一場假車禍打算除掉我就知道,還僱用陸家父子監控我的一舉一動。」
「我真的很訝異,以陸爸軍人退休的背景怎麼會同意這樣的聘請,這實在讓人不明白。」不,有時候看似越光明磊落的人,反而心機城府越是深沉。
他們同屬混沌理論的一處隨機環節啊,唉!
她實在沒有資格評斷太多,只是,同樣身陷其中的她,竟然是從頭到尾被蒙騙最多的傻瓜,真是令她不甘,感覺像是她也間接參與了這一場監控他的牢獄生活。
「水沁,我不曾怪過你,真的。」
「我知道,你只是不斷對我下達比催眠還可怕的暗示性指令,用你那可怕又精準的混沌理論來干擾我的情感功能,你早就算準了吧?」
「什麼?」小王子連裝傻都是無辜美麗的。
「你呀,利用你那邪惡的心思一步步算計,透過一連串看似隨機偶發的行為,間接引導我掉入你早就設好的陷阱。」
伊末爾揚起迷魅的俊笑,垂掩捲翹的長睫,淡淡地說:「可是我算不準你有沒有辦法掙脫這個迷思跳出來,就某方面而言,陸其剛確實比我更適合你……」
陶水沁翻了個白眼,「你們這些男人喔,只要得手之後就會開始借口說某某某比我更適合你之類的鬼話,幹嘛?想把我推給他?」
伊末爾露出宛若天使的粲笑,俯前抵住她的軟唇,親暱地絮語。「我把你牢牢鎖在『那裡』都來不及了,你哪裡都不能去,只能乖乖地待在那裡。」
那裡──他的心。
陶水沁仰起頭,改被動為主動,溫熱的唇蹭碰他的,以舌尖互相角力,逐漸養成習慣地的抬高右手,隔著西裝撫摸他的左翼。
結束短暫的一吻,他輕輕推開她,好讓彼此調勻紊亂的氣息,深邃的目光眷戀的流連在她緋暈的雙頰上,修長的指溫柔地貼蹭著,許久捨不得收手。
頎拔勁瘦的身軀緩緩退開一步,騰出寬大溫熱的掌心伸向迷惘不解的她,揚起傾世的微笑,沙啞著溫柔的嗓音道:「你也喜歡華爾茲嗎?我也是。」
這是陶水沁記憶裡相似的問話,可是,在她面前的已經不再是憂鬱的少年,而是一個充滿侵略意味的性感男人。
那首蕭邦b小調圓舞曲作品第六十九號之二,彷彿正輕快飛揚著優雅的旋律,虛擬的音符引領他們翩翩起舞,不再猶豫,她將柔荑遞進寬大的掌心,堅毅地回握著,緊隨著他優雅的肢體動作,略顯笨拙地學習如何舞出柔美的步伐。
「刺上另一邊的天使翅膀吧。」陶水沁在旋轉了個半圓弧後輕靠在他的右肩上,憐惜的呢喃。
半是天使,半是魔鬼,再貼切不過。
「不,你就是我遺失的另一隻翅膀。」伊末爾將她輕擁成一個完整的圓,不再鬆開她。
從此,無論是天使抑或是魔鬼,都不再獨翼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