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事,謝謝你特地趕來找我。」菲菲真摰地揚起嬌憨的笑靨。
安娜氣憤的喳呼道:「你絕對不會相信奧薇幹了什麼……」
「我知道。」菲菲無所謂的笑了笑。「舍監根本不住在這附近,是奧薇故意整我。」
「你怎麼知道?」安娜驚異地問。
「沒什麼。」她搖搖頭,沒有說出被風雪捲走的那迭文件不過是一堆該送進碎紙機的廢紙,反正那已經不重要了。
安娜也未再追問,納悶地環顧荒涼的墓園。「你一個人在這裡做什麼?」
「一個人?可是他……」菲菲驀然轉過身,悵然若失地愣望著斑駁的石台。
那本該是送葬時擺放獻祭品的長型石台上,靜立著一個伏特加酒瓶,披著人皮的美獸已消失了蹤影。
菲菲下意識撫著耳朵,依稀尚能聽見少年吟唱童謠的殘音,如此抑鬱又充滿著譏弄,令人哀傷。
「菲菲,你看見什麼了嗎?」安娜抱臂哆嗦,不懂這樣糟糕的天氣裡何以菲菲要擅闖廢棄的墓園,滯留不歸。「我的天啊!剛才樹叢那裡好像有影子飛過!我們得快點離開這裡……菲菲!你有聽見我說話嗎?」
菲菲遲疑了許久才緩慢地點頭,收回悵惘的視線,看向少年方才指引的方向。「朝那裡直直走到底,就可以走到出口。」
安娜拽過有些遲鈍的人兒往樹下的小徑快步行去,嘴裡不停叨念著,對於菲菲異於常人的好奇心已見怪不怪,天曉得哪裡有古世紀怪獸的遺跡,肯定就有菲菲的蹤影。
菲菲回眸瞥過讓風吹落石台的酒瓶,忽爾憶及什麼似的探向頸前的圍巾,然而那裡已空無一物。
她驚詫的垂下雙眸,親眼確認頸子充滿了涼意,御寒的圍巾已消失無蹤。
茫茫風雪裡,彷彿仍盤旋著那首詭異又淒美的異國童謠,少年優雅的影像,成了一幕妖異的翦影,深深鐫刻在她的腦海裡。
自那夜起,少年蒼雪般美麗的側顏便沉澱於菲菲的心中,時時沿著思緒的脈絡,撥動她遲鈍的情感神經,有一小塊深刻的記憶掉落在那一夜,遺失在少年戲弄的那一吻裡,宛若對她下達了魔咒,讓她深受禁錮。
鏟雪車轟隆隆駛過街尾,巨輪前進之間,飛濺起一道道污黑的泥漬,遍灑在凝結薄霜的青石板地面,冬雪融成暖暖的春意,飛繞在遍是香頌的浪漫花都。
一群留學生從地鐵九號線的Marche早市嬉鬧返歸,抱著準備在交流餐會大顯身手的新鮮食材愜意地閒晃,落後在人潮後方的一道嬌小身影,懷裡擁著數十捆毛線球與幾碼布匹,猶如冬眠初醒的小動物,不時揉著眼睛。
菲菲深吸了一口冰涼的空氣,小心翼翼地跨過幾個水窪,努力維持身體平衡,但仍時而搖搖欲墜,猶如一顆軟軟的綿球。
「菲菲,你怎麼還在睡啊?」
一隻巨掌冷不防拍上肩頭,她嚇得一呆,連忙回神,看見來自比利時,身型高大的喬依學姊像頭猩猩般撞了過來。
「噢,抱歉。」菲菲企圖甩開困極了的模糊意識,努力提振精神。
「菲菲昨晚又熬夜趕設計圖了,紡織工會的設計大賽提前在期中舉行初選,她得在下週末之前畫出整個系列的概念設計圖。」
聽完安娜的註解,喬伊順口喔了一聲。
「難怪昨天晚上我聽見奧薇和她的女侍們討論著,該怎麼討好助教,才能讓教授親函推薦。」
菲菲搖頭晃腦,不予置評。「紡織工會是公開甄選,不接受信函推薦。」
「是嗎?那去年的校內設計賽,為什麼奧薇又榜上有名?」
「因為她那個專搞婚外情的國會議員老爸搞上了評審團?」走在前方的加拿大籍留學生懶洋洋的反問。
此話一出,果不其然,眾人的笑聲紛紛揚起。
「奧薇那個婊子成天只會搞排場、玩男人,幾時用過她的豬腦袋設計東西了?要不是仗恃著她老爸的勢力,依她的前科纍纍,早被開除學籍。」安娜不屑地哼了聲道。
「前科纍纍?你這是意有所指喔?」同屬設計學院的眾人迅速靠了過來,豎起雙耳捕風捉影。
安娜撇嘴鄙夷地道:「奧薇已經不止一次『過度參考』別人的作品。」
聞言,眾人哄然恥笑。
身為各領域的創作、設計者,人人皆知所謂的「過度參考」可分為廣義與狹義兩個角度解讀;廣義而言是靈感擷取,狹義來說是切割剽竊。
當然,究竟該選擇廣義抑或是狹義來論斷,端看定義者的主觀審判,至於擅長遊走模糊地帶,鑽縫藏拙的參考高手多如細菌,俯仰皆是。
看似華麗迷幻的設計世界,實則暗藏刀光劍影、你攻我防的爾虞我詐,靈感看似珍貴,最後攀上高峰摘下榮耀之冠的依然是才華過人者,但運氣是一路護佐的無形武將,如果缺少了它,縱然天分再高,依舊只能暗自飲泣。
分別來自異鄉,同屬一流藝術學院高材生的同層寢室的室友們,開始嘰嘰喳喳的討論起他人的「前科」,氣氛熱烈,人人爭相發言。
菲菲悄然退了一大步,扯弄著纏繞過緊的兔毛圍巾,飄飛的毛屑令她噴嚏連連。她努力仰高圓潤的臉蛋,猶帶睡意的迷濛雙眼隨意張望著美麗的街景。
待大夥兒將檯面上下、學院內外所有曾經鬧過醜聞風波的傢伙逐一調侃過後,接著左右梭巡,這才在街頭轉角處,由猶太裔所開的小型跳蚤店舖,找著嬌小的東方身影。
菲菲正趴在落地的玻璃帷幕上,瀏覽店裡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切分成十六個正方形的木格櫃,上頭擺放許多陶瓷八音盒,精靈、天使、女神以及各種神話之獸,或站或坐,隨著齒輪撥轉而旋舞。
熟悉的樸拙旋律,從玻璃帷幕關不住的一道小縫隙傳來,叮叮噹噹,宛若水晶敲撞,鳴奏著悅耳的音樂。
菲菲隨著旋律順口哼了片刻,忽然頓悟了什麼。咦,這不是那首童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