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女兒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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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頁

 

  兩人彷彿用眼神戰鬥,一個戒備謹慎,一個柔情款款,兩人就這樣靜坐相望,直到她的溫柔,融化他從不鬆懈的心防。

  他發覺自己有股衝動,想跟人全盤托出。

  那是他一生難愈的傷口,稍稍揭起便會鮮血淋漓。

  可是,就在這一刻,望著她璀璨如星的眼,他突然覺得,應該可以揭開看一看到底會有多痛了。

  吁口氣,他一字一句慢慢說:「你嫂嫂,長得跟我娘有些神似,尤其是怨怪人的嘴臉。」

  發覺他願意吐露,恬兒馬上拭淨嘴巴雙手,靜靜睇視他。

  他把眼睛移開,落到面前已空的酒杯上頭。「我想你可能聽說過,我跟我師父沒有血緣關係,我娘只是出身低賤的伶伎。」

  」沒有。」她用力搖頭。「我一向不在意小道消息,就算真有人說了,我也很少放在心上。」

  沉靜、聰敏、又不愛碎嘴多舌——她確實和一般姑娘大不相同。他扯了扯唇。「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罷,總之事實就是這樣。」

  「那——您爹爹呢?」

  「天曉得。」他搖頭。「我沒見過他,據我娘說,他是帶著胡人血統的驃騎將軍,不過我查過,沒這號人物。我想不是我娘被騙了。就是她騙我。」

  恬兒心思剔透,聽出他藏在話裡的在意。也對,要換作是自己,她想,也會想開清楚自個兒的親爹是誰。

  她看著他眸子。輕聲問:「是你娘——她對你做了什麼?」

  他苦澀一笑,真不愧是頭一個讓他另眼相看的女子,馬上聽出端倪。

  「換我問你,你娘在世的時候,是怎麼待你?」

  她沉吟了一會兒,但不是因為得費時間思索,而是懷念的事情太多,她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我娘走得早,所以我跟我娘相處的時間不算長。不過我記得很清楚。我娘從沒罵過我,不管是我不愛學習刺繡、愛往酒窖裡鑽的習慣。還是打小偷喝江叔倒給我的酒——每次我一鬧出事端,她總會護在我面前幫我道歉,轉過身,頂多只說我一句「你啊……」」

  憶起慈母的溫柔,她突然有些鼻酸,好懷念有娘親在旁呵護的日子。她眨眨眼忍去眼中的淚意,她早發過誓,要堅強,不能再像哥哥還在的時候,動不動就淚眼汪汪了。

  而且,她留心到了,他好像不喜歡女人在他面前哭哭啼啼。

  第4章(2)

  不出他所料,和他娘比起來,她娘簡直像下凡渡人的觀音菩薩。「你命好,遇到一個好娘親。」

  她想了一下。「你的意思是——你娘親脾氣不好,常罵你?」

  她真是厚道,他哼了一聲,說得這麼避重就輕。「你可以再多說一點。」

  還要再壞?她眼瞪得老大。「她會動手打你?」

  「再多說一點。」他點頭要她繼續往壞裡猜。

  她連連搖頭,沒辦法了,底下事她說不出口了。

  就說她命好,沒嘗過太多苦頭。他吁口氣。「就直說了,我為什麼會被我師父收養。我師父遇上我的時候,我全身不是青就是腫,找不到一塊沒受傷流血的地方。我娘身子雖不硬朗,但打起人那狠勁,你看了肯定會嚇一跳,再不濟,她也能拿棒子椅子幫手。她嫌我礙眼,她罵我是拖油瓶,是她倒了八輩子楣才會把我生下來——」

  就在他陷入回憶難以自拔之際,她突然站起身,做了一件大膽的舉動。

  她握住他手,緊緊的,像是抓住一個幾乎快溺斃的人。

  他倏地回過神,難以置信地望著她。

  「都過去了了。」她堅定地說。「現在的你,是響噹噹、赫赫有名的寧家堡四爺,不再是那個無助脆弱的孩子。你該放下她了。」

  要能放,他早放了。他板起臉想避開她過於明亮的雙眼。他感覺到危險了,知道她離自己的心太近了。

  「放開。」

  「我不放,除非你把我的話聽進去。」她知道他這時候需要的,正是她天生的固執與無畏。她看見他了,在他心底,閒著一個體無完膚、茫然無助的孩子,她非得讓他發現他早有能力改變一切——一直折磨他的,不是他早已離開的娘親,而是他自己。

  他突然覺得狼狽不堪,這麼多年來,從來沒人敢忤逆他,可這個丫頭,竟然絲毫不懼怕他!

  最讓他惱怒的。是他自己的反應——他發現自己竟然捨不得推開她。他不願意承認,可是身體卻清清楚楚告訴他,他喜歡她緊抓著他手,喜歡她眸子坐的不顧一切與勇氣。

  「你以為你是誰?憑什麼要我聽話?」

  「我誰都不是,我只是一個關心你的人。」這一刻,在她眼裡,他不再是往昔那個精明幹練、高高在上的四爺,他只是一個脆弱、渴望溫暖的人。

  「你或許會想,像我這般被呵護長大的小姑娘,哪裡瞭解你心裡的痛,可是我懂,真的。我從你的眼神看出來了,你需要的並不是你一直緊抱著的憤恨,而是他人的關心。」

  「荒謬。」他哪裡願意承認自己需要他人,而且還是個女人!他發狠說道:「早在我娘把我用五百兩賣給我師父那一刻,我就告訴自己,再也不要相信任何人——尤其是女人!」

  老大,原來他還遇過這樣的事!

  一想到他挨了那麼多苦——她眸子輕輕眨動一下,兩串淚珠就這樣滾落。

  就算面對左捕頭沒掉過一滴淚的她,竟然哭了。

  「你是在同情我?」他瞇起眼睛。

  「我沒有。」她拿手擦去眼淚。「我是感同身受。要是我遇上相同的事,我肯定也會跟你一樣,再也不相信任何人。」

  「你能理解最好——」趁她抽手擦淚,他肘一彎抱住自己雙臂,再也不給她機會靠近。

  他以為這樣,事情就算結束了。但沒有,她的話還沒說完——「你再聽我一句。」這回她直接捧住他臉,逼他看著自己。

  明顯可見,他發怒了。

  她以為她是誰。竟敢接二連三,逼他做他不想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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