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王氏將所有責任全推給婆婆,反正婆婆已經長眠地底,總不會跳出來為自己申冤,何況這樣一推,上一代的恩怨自然不能算在宋懷恩的身上,他也是「無辜」、也是「身不由己」。
「他們會相信這番說詞?」宋懷恩歎息,連他自己都很難說服啊。
「相不相信不重要,重要的是態度,二弟、三弟聰明得很,他們會明白,與其翻出過去的仇恨,鬧得所有人臉上都不好看,不如給咱們機會f過去的錯誤。何況當年公公待二弟、三弟很好,光是念在這點血緣關係,他們就不該同老爺翻臉,當官的不是最注重名聲嗎?與其追根究底、緊咬不放,還不如博一個寬恕手足、有容乃大的好聲譽。」
「可當初……」
「老爺切莫再提當初,當初老爺不過是無法違抗長輩心意。」王氏死咬住這點。
「可他們能不記恨?!」
「逝者已矣,難不成還要追究過往、把人挖出來鞭撻?何況婆婆是小叔們的嫡母,本該敬著、順著,便是長輩有失,又怎能心念計較?」
她歎道:「老爺別擔心太多,小叔們都是一片純孝之人,他們既會砸大錢買地鑿湖,千方百計為方姨娘求得誥封、立貞節牌坊,定也希望方姨娘能入宋家宗祠,享有宋家後代子孫一捧香火,如今,咱們把這機會送上門,他們就算不感激,肯定不會拒絕。
「何況婆婆過世後,老爺四處尋訪小叔們的下落,是他們更名改姓,才讓老爺遍尋不著兩位兄弟,否則早早就將他們迎回家裡。」
王氏睜眼說瞎話,宋懷恩後悔是有的,但也僅僅止於後悔,從沒想過把懷青、懷豐找回來與自己分家產,即使隱約聽說他們考上進士、當了官,也並未積極尋訪,如今後悔已遲,只能求一個亡羊補牢。
見宋懷恩滿眼猶豫,王氏加重口吻道:「是的,老爺四處尋訪小叔未果,心頭也沉重得緊。」
這謊話得說的夠真,否則說服不了自己,又豈能說服旁人?
宋懷恩長歎,真能不恨?若不恨,為何到泉州上任一年,懷青始終不願意見宋氏族人一面?
之前不明白,為什麼老是湊巧每回宋家人出現的筵席,縣太爺就臨時有事,難不成他們與新任縣太爺無緣?而今方才理解,懷青是在避著自己。
望住丈夫陰晴不定的面容,王氏心頭微沉,她怎不知道人家會如何想像自己,只是……得硬著脖子死撐啊,就算小叔不肯原諒,還是得把臉給送上去,被賞幾個耳刮子也得認下,誰教當年宋懷恩絕情絕義?
「老爺,不能想得太多,為了幗晟幾個孩子的前程,就算被削顏面,咱們也得做,誰不想抬頭挺胸過日子?倘若老爺為難,我這個當嫂嫂的去求見他們吧!」聽見妻子願意為孩子做這等沒臉皮的事兒,宋懷恩倏地抬起臉、滿眼感激,王氏這幾年來改變太多,多到讓人安慰。
見丈夫這副神情,王氏明白自己講對話了,溫柔一笑,續道:「老爺,過往不計,從現在起,咱們得好好對待兩位小叔。我可是在老爺面前立下重誓的,要好好栽培幾個孩子,助他們往仕途上走,現在他們有叔叔能幫襯,面子再重要,咱們也得為孩子低頭。」
這篇話說得夠漂亮,不提擔心、不講害怕,不說憂心懷青兄弟騰出手來對付自家老爺、欲報當年仇恨,卻是口口聲聲說未來、提兒子,全是一片慈愛心情。
宋懷恩終於下定決心道:「你說的對,幗晟幾個要入仕途,得靠叔叔提攜,再糾結於過去之事無益。」
「老爺能想通就好。」
王氏鬆口氣,自從確定知府大人和縣太爺是宋家二爺、三爺後,鋪子裡的老管事們憂心忡忡,自古民不與官鬥,倘若二爺、三爺挾怨報仇,宋家多年經營將轉眼成空,眼下能做、該做的,是讓自家老爺先低頭,向兩個弟弟俯首認錯。
宋懷恩下定決心後,腦子飛快轉動,他是商人,通達世情,一下子便訂出章程。
「我想就算重入宋家宗祠,他們也不會搬回來住,你從城裡挑一處宅子吧,用點心思好好佈置,撥些下人過去服侍。」
「老爺,咱們泉州的幾處宅子離府衙都有些距離,不如我托人牙子,在雲湖和府衙之間尋處好屋宅,至於下人還是買新的吧,等他們搬過去後,就把身契連同房契一起送上,千萬別從咱們府裡撥人,免得小叔們多心。」
要是誤以為他們想伸長手,可就不美了,現在的懷青、懷豐再不是當年可以隨意擺佈的小孩。
「夫人想得仔細,就照你說的辦。」
「老爺,既然要示好,不如就做得徹底些,都說樹大分枝,公公、婆婆已經不在人世,是不是……」
王氏有些吞吐,這一年,她在外頭跑的次數多了,眼皮子不像過去那樣淺,她打心裡明白,有時候非得失點血,才能保住根本。
宋懷恩聽明白了她的意思,心頭不捨,要把經營多年的家業分兩份出去,誰不心疼?但王氏考慮得周全,事情既然要辦,就得辦得漂亮精彩,做得不幹不脆,不如別做。
「我去尋叔伯們商量一下分家事宜,該弟弟們的,一分也不能少給,但也不能做得太過,以免有阿諛奉承之嫌。」
夫婦商量時,派出去的小廝回來了,那小廝姓馬,叫馬二,是家生子,他被派往方家送帖子,邀請知府大人、縣太爺一聚。
馬二甫進門,宋懷恩便急急問:「怎樣,對方接下帖子了嗎?」
「回老爺,知府大人和縣太爺不在府裡,但家裡的女眷把帖子給接下,雖沒給個准信,但……」
「但什麼?說話別拖拖拉拉。」宋懷恩瞪他一眼,要他少吊人胃口,這些天他已經被吊夠了。
「老爺、夫人,我在方府遇見一位老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