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月唇瞬抿成線。「……你會沒事,別多想。」
她嘻嘻笑。「我本就沒事兒嘛,要不怎麼還躺在你身上壓垮你?」
「我不會被壓垮。」
「是喔,哥哥能頂天嘛!你在南錢莊跟春曉閣忙慣了,可以後要也那般操勞,眉毛不知會不會像牛老那樣呢!紅玉說他的眉灰灰白白,樹須那樣垂下來,看來就是和善老先生的樣子,偏偏會突然發脾氣……」
「我就算老了,也不會亂發脾氣,曉笙不必擔心我同牛老一般。」他撫過她眼邊,這空洞眼眸,每看一次,絞他心一次。
「你記清了,你的眼睛裡,必須裝著我。」
「嗯?現在沒裝著嗎?我以為吳御醫說眼睛其實還能映出東西,只是裡頭壞了,我才看不見。」
「它映著,只是現在映出的我是死的,你得讓他活起來。」
她心頭一顫。到底是說因為她眼有疾,連帶他的映影死氣沉沉,還是說他哪個地方傷了痛了?
「哥哥別嚇我啊,這種玩笑我禁不起的……」她沒法照顧他,看不到他哪裡在疼啊。
「我不說。」溫睇,拉她手到自己面上。「來,你不是能在心裡畫圖嗎?你畫,我想瞧你怎麼畫我。以後天天畫,就能牢牢記住,連我長多少鬍渣子你都能知道。」
「我可沒那麼厲害。再說了,圖在我心裡面,你看不見,我看不見,兩相無對證,誰知道是畫丑了還是畫歪了……」
「你想我,怎可能把我畫丑。」
她一滯,鼻頭好酸。他知道,他什麼都知道。
知道她想他,知道她覺得他模糊,知道她不安,怕要忘卻他。
她看不見,但他摸透了她的心,透徹看著她。不必她去見,他會費心讓他的身影踏實難抹。
第9章(1)
牛穗兒一人坐在溪邊,手裡折枝蘆葦,百無聊賴地打水。
紀曉笙讓紅玉扶過去,盡量和顏悅色。「穗兒在賞魚呀?」
「是或不是你都看不見,問幹麼?」
紀曉笙臉皮抽了抽,很想把持住長她幾歲、為人妻該有的端莊賢淑。
「一個人看魚不無聊麼?我陪你看吧!紅玉,看穗兒坐啦,給我找個離她近的位子。」
「是,這在溪邊,夫人小心。」仔細注意紀曉笙腳下。
牛穗兒沒好氣。「何必?你看不見,怎麼陪我看魚?哪些事不適合瞎子做,還用我說嗎?」
「唉呀,我可不知道有啥是我不能碰、不能玩的呢。」
「真會逞口舌!走路都要人扶還敢說大話!」
「呵,可我這盲眼人會畫畫兒呢。昨夜就畫了我相公一晚上,畫得很好了。」
牛穗兒臉色發青,打死不信。他們夫妻都有問題!腦子壞之類的症頭。
「咳嗯,除了這個,我還會捏面,塑成首飾的模樣讓人照著打造。京裡一間珠寶鋪的款樣就全是我想出來的。春曉閣,有沒有聽過?」
「春……」訝聲,不可思議地看她,旋又硬氣道:「這是山裡,哪來京裡店舖的消息,憑你一人胡說我就要信麼?」
「我就知道你不信。紅玉,把前幾天我在車上塑的捏面拿給穗兒瞧瞧。」
「欽。」
紅玉真去取來,木盒一打開,便是各式首飾樣型的捏面。
「是春曉閣的沒錯……所以……還真是瞎子做的?」
「嘿嘿,穗兒好像挺熟春曉閣的東西?我就知道我家相公經營鋪子的能力,能讓每個姑娘都聽過春曉閣。」
「你……你……這哪可能!」憑什麼她能擺脫殘疾,她卻再努力都是困獸?
見紀曉笙笑容怡悅,莫名的煩!
「啊,做什麼你?」紅玉驚呼,木盒已被搶過。
啪!穗兒摔高一摔,木盒碎裂,捏面也散毀。
「你、你這壞丫頭!這是夫人辛苦十來天,重複塑到滿意要送回京的!大伙都眼巴巴等著新款式,你——」
「沒關係,我再塑就是。重要的是穗兒相信了吧?若還不信,可看我怎麼捏面,你也可以學著玩,如何?」
「你到底來做什麼?炫耀?還是羞辱我?」
「只是告訴你也有倔強的瞎子啊。能使得上力的地方,只要你肯就能找到,不是嗎?」
牛穗兒花容月貌挨打似地難看。
「曉笙,別坐水邊,要受了寒可不好。」南若臨撩袍越過草叢走來,見地上物事盡壞,眉微揚。
牛穗兒心驚,但見南若臨和顏收拾,毫不過問,也無不快,倒是看見紀曉笙裙擺濕濡時,輕敲了妻子額頭一記。
「你刻意踩水?」
「嘿嘿,我是替哥哥找借口寵我。」
南若臨轉過身,讓紀曉笙兩臂環肩,把人背起。
「內人若惹姑娘不快,請姑娘多包涵,她並無惡意。」
牛穗兒直覺點頭。幾日相處下來,才發覺這人看似溫淡,其實如海能容,威而不猛,很自然就會令人臣服……她先前真是朝大鵬鳥扔石子還不知。
小室裡,南若臨屈膝為某人脫鞋。
「要我服侍不必把腳浸在溪裡,萬一下回石子滑,跌落水了怎辦?」
她喜孜孜。「哥哥跑快些不就能救我了?」
「……太麻煩。」
「嗯?你真不幫我?」
「何必費力氣。」兩手扣住她擱在床沿的皓腕。「同這般牢牢綁住,從此不出問題,比慣壞你要好。」
「哈哈,哥哥既然捨得,我也不是不能商量,不過我要個男寵作陪。」
大話才落,某人的手便沿著她唇往下畫,已半采入襟口,她玉膚不禁泛起細細疙瘩。
「曉笙,我從以前就發現,你在某些地方特別容易逞強,偶爾逞強得我看了心痛不捨,偶爾……嗯,則是另添笑料。」
她柳眉微顰,抬起細白腳丫,由下往上挑,依觸過布料感覺,踩在他胸膛,腳趾頭曲曲張張。「嘿嘿,我們可以看看,誰才是誰的笑料。」
南若臨一哂,拖住不乖腳板,力道輕柔地擰布拭淨。
「你找牛穗兒,是想讓她改改脾氣?」
「既然要請牛老幫忙,替他做點事也是應該的。再說有爹娘在世很難得啊,若像我,長輩突然歸天,那就真只能難過了,穗兒應該懂得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