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想著,七一邊和寧又儀說著話,說到開心處哈哈大笑,說到傷心時默然流淚。
他們說了很多很多,唯一沒有提及的,就是見到驊燁的時候,他們要如何應對。無論對方有什麼反應,他們一定同生共死,這一點,兩人都心知肚明,卻絕口不提。如果他們的時間注定不多了,那就多說些開心的、美好的事吧。
到了第七日,天一亮,七便不自覺地昏睡過去,這回,是六個時辰。寧又儀奮力催馬前行,昨日七已教會她如何駕馬車,這整整一日,都得由她來駕車。
寧又儀凝神執鞭,她想快一點,更快一點,怕來不及趕到歲波城;但她又不敢太快,怕馬車失去控制,那就糟糕了。就這樣忽快忽慢,一刻不停,到了晚上,她已是筋疲力盡。天黑透後,天上無月,看不清路,她再也不敢讓馬奔跑,只得勒馬緩步前行。
寒風刺骨,寧又儀不由得打了個噴嚏。朝天上看去,夜空廣裡無垠,眾星閃耀,顯得這冬日的夜更加清例。她不禁很想念七,雖然他就在她身後車中,但,習慣了被他擁著,現在身邊空落落的,她就覺得很孤單。她——再也不能失去七了。
不知道多少次了,寧又儀默算著時辰。七,應該快醒了吧。
「又儀。」
「七……」她鼻頭一酸,靜靜地感受著那溫暖的臂彎圈起自己。
「冷吧,快進車裡去,我來駕車就好。」
「不要,我要和你在一起。」
「好。」
七將她更緊地護在身前,他們就這樣相互依偎著,看著天漸漸亮起來,驛道上薄薄的夜霧散去,晨光照拂,山色清明,又是晴朗一日。
如果沒有解藥,到了第九日就再也醒不過來明天就是第九日。想及此,寧又儀不禁傷痛欲絕,「七,我們本來要去江南的。」
「嗯。」
「可是,現在離江南越來越遠了」
「我們明天就去。」七一抖韁繩,馬兒跑得更快了,馬車飛馳,冷風刮得人臉上生疼。
寧又儀的聲音在風裡散落。「真的?」
「真的。」
七的語氣堅定,一如他之前做出的那些承諾。就算是虛假的安慰,那也是最好的安慰。寧又儀想。
馬車衝下山道,山腳下是一大片平疇沃土,覆著星星點點的殘雪,一間間小房子三三兩兩地散佈著,遠處一座雄壯城池,高高的祭台直入天際——歲波城,已近在眼前。
「七,我已經離不開你了。」
「我也是。」
驛道前方有一座小涼亭,車速漸漸慢下來,就停在涼亭邊。
驊燁正坐在亭中,聽到馬車聲,眼也不抬,只專注地溫杯泡茶。
「又儀,你去那邊等我。」七指了指不遠處的一棵楊樹。
寧又儀深深望了他一眼,也不說什麼,牽馬而去。
七上前一步,跪在亭外,直視驊燁。「太子,七回來了。」
驊燁不言,端起茶抿了一口。
「太子,我想活下去。」
驊燁不疾不徐地品著茶。這日天氣晴好,無風無雲,若非天寒地凍草衰枝枯,倒有些小陽春的感覺。杯裡的茶漸漸地涼了,結起了薄薄的冰。
地上的寒意滲入膝蓋,慢慢由生疼轉為麻木,七一直跪著,再末開口。
他在等,等太子給他的結局。
既然太子已經等在這裡私下見他們,雖不知他如何打算,但事情或許有轉圜的餘地,無論如何,他一定要活下去。七望著驊燁,不漏過他一絲一神色變化。
杯中的稜稜薄冰在日光下折射出瑩然五色,又脆弱,又華美。驊燁看著,終於開口道:「那你為什麼不求本宮?一直跪著,本宮就會原諒你?」
七肅然道:「七自知犯下死罪,愧對太子,此來不求太子諒解,只願太子能明白七的一番心意。」
「你說。」驊燁慢慢轉著手中的杯盞,那薄冰微微起伏,華彩變幻,映得他的眼眸更加深不可測。
「我今年二十,跟隨太子已有十八年。這十八年中,我一心護衛太子,從未有過自己的心願如今,我唯一的心願,便是能活下去。」七一句句道來,神色靜然。
「咯」的一聲,杯子碎裂,冰水浸濕了驊燁的手,絲絲血跡順著茶水在石桌漫開。「活下去,和寧又儀長相廝守?」
「是。」七絲毫不懼驊燁的怒意,「這是我唯一的心願。」
驊燁斥道:「你忘了自己的本分?」
「七從不敢或忘。但現在,我,無論生死——已不再是七。」
驊燁終於抬眼看七,只見他雖跪於亭外,卻挺拔軒然,目光澄澈,坦蕩如水。
是的,七再不是他的影子,他,終於成為了他自己,如今他是要為了他自己活下去。
驊燁冷笑道:「無論生死……七,你是在威逼本宮?」
「七不敢。」七迎著對方的冷眸道:「七隻是別無選擇。」
「好一個別無選擇!」驊燁慢慢握拳,不顧掌中殘存的碎瓷,越握越緊。「若本宮不給解藥,你當如何?若本宮殲滅寧國,寧又儀又當如何?」
「七定當竭盡全力阻止太子。」七沉靜道。
驊燁長立而起,居高臨下地望住他。「你就不怕一輩子背負背叛本宮的罪名?」
「不怕。七可以做任何事,只要太子願意讓七贖罪。」他重重地磕頭,繼而站起,雖然膝蓋僵直,卻仍挺立如松。他平視驊燁道:「但——七不能夠放棄又儀。她已經被放棄過一次,我絕不會再讓她傷心。」
「你在指責本宮?」驊燁隱然動怒。
「太子身份所限,做事考量頗多,不可能事事將又儀放在首位,這是太子的難處,七明白,也望太子能明白七的心情。」
此番站起,他便不再是那影子侍衛。驊燁望著七坦然無畏的眼眸,良久才道:「七,你果然不再是七了。」
「是。曾經的七,可以為太子死;如今的七,要為寧又儀活。」一瞬間,七向來明淨的眸中華彩四射。
驊燁記得很清楚,十歲的時候,七滿身是傷,卻說他很高興完成了任務.,後來,每次他都是這樣,一切以任務為先,從不顧惜自己;再後來,二十歲的七淡然接受了去塔木城當俘虜的任務,即便知道很可能會死,也沒有一絲的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