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回頭要去好好安慰一下那位小助理,想必現在的她應該很受傷沮喪才是。
光只是聲嗓就可以這般凍人,不難想像當他睜眼時,那凍傷人的指數可以瞬間飆升到何種驚人的境界。
事實證明她的想法是對的,那一回當她為他洗好頭,拿掉他眼上的小毛巾時,那雙冷冽沁透人心的眼眸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讓人無法再開口多說些什麼。
「你叫什麼名字?」臨走前他問。該死的,為何要明知故問?
「您可以叫我小范。」
「嗯!」
從那天之後,每兩個星期他便會出現在「AGame」,出現在范靖喜的眼前。
然而,她不僅接受了他的預約,更是打破一般工作的原則,接下助理洗頭的工作,全程由她獨自為他服務──原因其實很簡單,因為除了她以外,她不認為還有哪個助理或設計師承受得了他週身所散發出的冷空氣,她抵抗力好,不怕凍傷感冒的。
一如以往,在殷侑丞躺下後,范靖喜便為他敷上放鬆眼睛的熱毛巾,接著便開始為他洗頭兼按摩頭皮。
打從升為設計師後,他是她唯一由洗頭開始全程服務的對象,但即便她早已是個知名美發設計師,這些工作做起來仍是一點都不馬虎,甚至做得比以往當助理時還要認真仔細。
不是她執意想留住這個客人,說穿了,以她的收入,多一個或少一個客人對她完全沒有影響,相對地,她可以不必讓自己忙碌疲憊;但她就是有個直覺,覺得他喜歡她的服務。
雖然他總是面無表情,也總是能不吭聲便不吭聲,她無法直接從他的反應上得知他是否喜歡她的手藝,但山不轉路轉,他嘴裡不說,那麼就要他的身體說明吧!
每每在為他洗頭按摩頭皮時,感受到他放鬆的感覺並不明顯,但當回到座位上,她拿出精油為他按摩肩頸時,他放鬆的模樣就十分明顯了。
她可以清楚感受到他緊繃的肩頭變得較為柔軟,從鏡面反射出的神情也是,剛硬的線條全在那瞬間變得柔和許多,冰冷感也減去大半。
她知道,他一直是喜歡她的服務的,這一點可以教她很放心地繼續為他在頂上做文章。
當然,在她認真地為他整理頭髮的同時,有時她會感受到他的目光,但當她將視線調向鏡面時,她看見的只有一直將眸光放在落地窗外看著風景的他。
是錯覺嗎?她老是這麼問著自己。
她知道他不喜歡前額的頭髮擋到視線,也不喜歡標新立異過分新潮的髮型,只要看來順暢整潔便可以,所以她一如往常簡單修剪了下他的頭髮,仍是給他清爽好整理的髮型。
沒有特殊狀況,沒有多餘的對話,一切再次順利結束。
殷侑丞離開髮廊後,范靖喜也隨即離開了「AGame」,這陣子她除了先前固定時間預定的客戶之外,其它的時間她並未再接任何預約的客戶,事實上,接下來兩個星期的時間她都不會再接任何預約,因為她要先忙「房事」。
這間屋子殷侑丞住了兩年,左鄰右舍依舊沒認識半個人,有些鄰居知道他姓殷,還是看他信箱上的掛號單才知道的,但鄰居是誰呢?他一點都不在意。
住在對門的是一對中年夫妻,出入時他見過幾回,他們曾試著對他友好,而他仍總是點頭或搖頭回應,久而久之人家也不再自討沒趣了。
從「AGame」離開後,他便直接驅車回家去,完全沒有在外逛街吃飯逗留的意願。
當他從電梯裡走出來時,眼前擺滿了打包好的雜物,很明顯地,有住戶正在搬家當中。但這層樓只有他與對戶,那表示對戶要搬走了。
正在整理物品的陳太太發現殷侑丞從電梯裡走出,又見他盯著一地打包好的行李直看,忍不住開口說:「不好意思,我們正要搬走,這兩天可能會有些吵雜凌亂,請殷先生多包涵,這些東西待會兒就會搬走了,不會擋路太久的。」
這個對門鄰居安靜得教人難以適從,但她就要搬走了,他除了不愛與人說話之外,也算得上是個好鄰居,從不為小區帶來麻煩。雖然知道其實搬走就搬走,毋需向他特別說明,不過也就剩這一回,再也沒下次了,能當鄰居自是有緣,她也不需要臨走還帶給彼此壞印象。
本以為他該是點點頭就走進屋裡去的,但這回出乎了陳太太的意料之外,他開口了。
「辛苦了,慢慢來沒關係。」
雖然殷侑丞並未客套到說出要幫忙之類的話來,但他那客氣有禮、帶著些許溫度的嗓音,全是陳太太意料之外的反應,這已經夠教她吃驚了。
「好……」看著對面大門開了又關,陳太太真是心情複雜到了極點。
他真心的要她慢慢來沒關係嗎?還是……他早就期待他們搬走已久了?
唉……沒有答案,陳太太只好在心底歎了口氣,繼續整理一切。而她所不知道的是,當大門隔絕了與所有人之間的接觸時,殷侑丞臉上那股冷絕的神態也在瞬間卸下,換上的是一雙附有溫度的瞳眸。
他不是個天生無情的人,但他必須要自己無情,可能的話,要盡量地與所有人之間情感疏離,包括家人。
不對任何人付出感情,也不讓任何人有機會對他付出感情,這是他對彼此最仁慈、也最不傷人的方式。
坐進沙發裡,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頭髮,那輕柔的動作並不是怕弄疼了他自己,而是因為這是她親手為他打理的。
等了又等,究竟等了多少年了,他自己也沒再細算,因為已經沒有那個必要了,他再也沒有那個資格去要回他失去的一切……
這到底算什麼?上天為何要這麼玩弄他呢?他做錯了什麼?每天每天他都問著自己相同的問題不下百回,但百年過了,誰也不曾給過他答案,神仙也好、鬼魅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