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無言的看看這個寬敞舒適的車廂,聽著清晰可辨的馬蹄聲和車輪轂轆聲巧妙的交織在一起,再加上大哥剛剛說的話,頓時明白這是炎娘子的用心良苦,當下盡力收拾起這幾天漫無邊際的傷痛,又給了他一個稍微開朗的笑容。
「嗯。」她掀簾看著官道上初春的風景,美麗的雙眼裡儘是化不開的愁緒。
湛天暗歎了一口氣,也不打擾她,逕自閉目養神,腦中千頭萬緒,就差一個結論。
接下來的旅途上,她也不問湛天要去哪裡,要去多久,只是盡力當一個乖巧聽話的小妹。
湛天讓她吃,她就吃,讓她休息,她就休息,要她離開馬車或是客棧房間一律要帶著帷帽,她也照做不誤,就連湛天拒絕她換上男裝,她也沒再提起,只是放棄梳頭盤發這件事,每天就是簡單將長髮紮在腦後,反正有帷帽遮掩,倒也無傷大雅。
連續幾天趕路之後,他們終於抵達臨川,馬車停在一戶高牆深院的別苑門口,趁著門房去通報的這段時間,湛天忽然滿是歉意的看著紅書。
「紅丫頭,老實告訴你,這次大哥大老遠跑來臨川是來救人的,而且還需要你幫我,你可願意?」
這招先斬後奏,跟炎娘子先將她送上馬車,再讓湛天開口邀她一起出去走走,有什麼不同?
紅書覺得很荒謬,心裡頭又莫名的酸軟,因為這是一家人才會做的事。
「大哥,怎麼幫?」紅書當然一定會幫忙,只是需要幫到什麼程度呢?
湛天盯著紅書波瀾不興的臉龐,故意說得很嚴重,「如果……需要你把剩下來的天賦統統拿來救這個人,你可願意?」
紅書美麗卻缺乏生命力的臉上終於有了表情,是一種淡淡的好奇。
「你要救誰?對你很重要嗎?」
自從她的容貌有了改變之後,炎娘子就不再讓她繼續當「銷魂紅酥手」隻身在外頭遊走,對她來說,既然不能當生財工具,那麼這個跟身上封印共存亡的天賦其實可有可無。
其實平常人要是願意持之以恆的推拿按摩,自然常保身體健康,何需什麼神奇療效?這跟農夫種田一分耕耘一分收穫的道理是相通的。
湛天一時摸不清紅書的心態,也就拐著彎說了實話。
「嗯……如果從你的立場來看,這個人對我來說是挺重要的。」他沒猜錯的話,龔玄陽信中所指的那個傷員,紅書一定認識。
她不知想到什麼,語氣有些無奈,連湛天回答她的話,都只聽到後半段。「娘說,如果我把天賦用光了,要送我進去皇宮……」所以不是她捨不得用,是她不想去皇宮!
湛天差點破功笑了出來,覺得炎娘子唬人的手段實在太因人而異了。
「你不想去就別去,大哥帶你去遊山玩水。」他這個當大哥的,起碼還有這點能耐。
紅書沉默了片刻,直到聽見外頭紛雜的腳步聲,方才匆匆提出條件。
「你帶我去我想去的地方就好。」她一臉平靜的迎上湛天納悶的視線,「可以嗎?」
他目不轉睛的打量著眼前彷彿脫胎換骨的紅書,緩緩的點頭,「成交。」
紅書嫣然一笑,「成交。」
那抹超脫凡塵的微笑讓湛天有一瞬間瞇起了眼,怎麼覺得她方才差點消失不見……
「湛先生?我是龔玄陽,謝謝你專程跑這一趟。」
馬車外頭傳來一個男子稍嫌激動的說話聲,湛天正好在幫紅書戴上帷帽,他神情從容的扶著紅書下車,假裝沒看見方才紅書眼中一閃而逝的光芒。
「三公子,你客氣了。這是舍妹,不知你信中提起需要醫治的傷員在哪裡?」湛天開門見山的切入重點,連紅書都驚訝的抬頭看他一眼。
龔玄陽一聽湛天現在就願意去探視傷員,實在欣喜萬分,當下喚人來好好伺候這個看不清長相的姑娘,卻遭到湛天的拒絕。
「不用了,舍妹自然跟我一起去。」湛天扶著紅書的手臂,轉頭朝紅書笑得沒、七沒肺。
龔玄陽卻一臉為難,「可是……這傷者……是成年男子!」
這個湛姑娘連真面目都不輕易示人,想必很是遵守男女大防。
沒想到湛天輕而易舉的反駁了這番推測。
「醫者父母心,哪來男女之別?你說是不是啊?紅丫頭。」這個紅字還咬字特別清楚。
龔玄陽跟站在他身後的中年男子不約而同的盯著這個神秘姑娘,沒來由的生出一股希望。
「嗯。」紅書輕輕應了一聲,內心卻激動萬分,像是突然又活了過來。
「那我們就去一探究竟吧。」
全場只有湛天還有心情微笑,其他人個個心事重重,倒是不約而同的跟著龔玄陽的後頭走。
一行人來到這間別苑最僻靜的院子裡,雖然門窗並未關緊,室內十分通風,仍然可以清楚聞到濃濃的藥味。
大床上的男子雙眸緊閉,面容枯槁,全身上下瘦得幾乎只剩下寬大的骨架,從脖子以下幾乎都纏著布,裹著木板條,一看就知道全身曾經受過重擊。
最怵目驚心的,是左胸下方三寸的地方,包紮好的布條上仍然滲著血跡。
「從幾天前就不曾醒來過,藥汁都是強灌進去的……」屏風處幾個男子低聲討論傷員病情,個個神情嚴肅。
被晾在一旁的紅書悄悄靠近那名男子一些,隔著薄紗帷帽,專注凝視著那副鼻青臉腫的五官,揪著裙擺的手指瞬間收緊,她心痛的快要無法呼吸,卻又想要撲上去抱緊那個男人哈哈大笑。
紅書輕輕撫著他變形臃腫的臉龐,手指滑落到他耳後一道突起的疤痕,雙眸開始有些氤氳。
她不動聲色的壓抑住心頭的激動,小手慢慢觸摸露在床側的手臂,一寸又一寸的感受他的肌理骨骼,再來是胸膛、腹部……直到那雙長腿。
當紅書已經摸索到了腳趾處,才深深的吐出一口氣,連日來舟車勞頓的身子一下子耗費太多心神,居然有些踉蹌,雙腿一軟,正好跌坐在床緣,差點把頭上的帷帽給震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