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碩泉沉吟,終究還是帶著親信,跟隨雷間泰的腳步,走向後堂的內室。
細密的雨幕中,江紅香的雙手擋在頭頂,快步小跑衝到主屋的廊簷下,她拍拍身上的雨滴,從襟口抽出細絲絹兒,擦乾頭頂和臉上的水珠。
她一邊拍打著裙上的雨滴,一邊打開內室的門,一腳跨了進去。
一眼就瞧見四面的窗子大開,薄緞裁製而成的長長窗簾被風吹得狂舞,簾邊染上了濃重的濕氣。
被屏風半遮住的內室,一個男人站在窗邊,長長的衣擺隨風翻舞著。
江紅香快手快腳地把外廳幾個窗戶都關上。「雷間泰!下這麼大的雨,你是沒看見嗎?還是想染上風寒?這麼大個人,天天要讓人操心……」
她一面嘮叨,一面往內室走,可是等她看見夫君臉上的表情時,她馬上住了嘴。
那是既凝重又孤獨,好寂寞好寂寞的表情,彷彿把她隔絕在他的世界之外。
突然,一陣心慌揪住了她。
她不要,不要被他拋出他的世界!
江紅香不假思索地衝到夫君的背後,伸出細瘦的雙臂,緊緊環住他粗壯的暱,豎張小臉都埋入他寬厚的虎背。
她深深呼吸,聞到濃重的水氣和著他獨特的味道……
鼻息之間滿滿的,都是他!
對於她的主動,他像是有些陌生,身子僵了一下,但很快柔軟下來,他的雙手來到腰間,握住她小小的手,親暱地撫摸。
兩人靜靜的,什麼都沒有說。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天色也越來越暗。
而她環握住他的手臂,卻越來越緊。
許久,他打破了沉寂,「客人都送走了?」
「嗯。」她輕歎。「對了,我有些好奇,你是怎麼認出金爺的?我記得他來的時候,只帶了一個管事,坐的是最普通的轎子,雖然穿金戴銀的,我還以為他和那些大戶一樣,只是招搖罷了。」
「這你就不明白了,金碩泉這樣的巨賈,吃穿用度也許和普通平民一樣,但只要是自己喜歡的,他絕對捨得投下巨資。」雷間泰頓了一下,繼續說道:「他喜歡絲綢、喜歡貴重的飾品,尤其喜歡收集煙袋。」
「煙袋?」煙袋有什麼好收集的?有錢人還真是愛作怪。
「嗯。」雷間泰點頭。「他的煙袋可不普通,那種仙鶴腿、瑪瑙嘴的水煙袋,全國上下,大概只有太后和金爺在用了。」
「原來如此。」江紅香恍然大悟。
「不問我嗎?」他突然問道。
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她已經習慣他的聲音從胸膛傳到她耳膜的力度。
微微的酥麻感,讓她漸漸上癮了。
「你想說的時候,自然就會說了。」江紅香全心全意地信賴他,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讓她有安全感,覺得他不會欺騙她,覺得他是真心想和她好好生活一輩子。
「你呀!」雷間泰輕歎,只有他自己知道,她在他心底激起了多麼洶湧的波濤。
這個小女人已經在不知不覺中,侵入他的思想、他的心魂,甚至……已經融入了他的骨血!
「不冷嗎?」她反手握住他的手,想用自己微弱的溫度溫暖他。
他搖頭。「不,有你,我一點都不冷。」
「傻瓜!」聞言,她更用力地抱緊了他,貪戀兩人相貼的溫度。「我也是。」
「是什麼?」雷間泰故意反問。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她暈紅了整張俏臉,但還是小小聲地、盡最大努力表白自己的心意。「我也是喔……和你一樣……一、一點都不冷。」
快速說完最後幾個字,她羞得閉上雙眸。
第8章(2)
「哈哈!」雷間泰瞬間爆出大笑,就算閉著眼,也可以很輕易地想像她此時的嬌態。「要跟著我一輩子的,不可以這麼容易害羞。」
「要、要你管。」江紅香被他的笑聲震得芳心陣陣酥麻。
他握住她的小手,送到唇邊,疼惜地輕吻著,雖然過了一段養尊處優的時日,她的手掌不似原先那麼粗糙了,可他還是好心疼她指間淡淡的舊疤。
她的小手在他的掌間略微掙扎了一下。
「你、你的鬍子好扎人!」雖這麼說,她還是沒有抽出自己的手,任他放在唇邊吻著。
他貪戀著她此時的溫柔,而她,貪戀著他對她的貪戀。
「你怕嗎?」
她知道他在問什麼,堅定地搖頭。「不怕!我相信你!」
他因她的話而動容,仰起臉,閉上雙眸,想要借此逼退眸中突然湧起的濕意。
「這件事一旦開始,就一定得成功!我身上現在背負的不僅是和村長的賭約,還有金碩泉和他背後龐大商會的壓力。」
「不,不是你一個人,是我們!」江紅香堅定地說。「不管結果是什麼,我們都一起背負!」
「江紅香!」雷間泰試圖用惡聲惡氣來壓制心底翻攪而出的感動。「男人說話的時候,你可不可以不插嘴?」
「是,相公。」感動就感動嘛,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他低低咳嗽幾聲,掩飾喉底的濁意,決意把一切都告訴她。
「成大人引薦了我的想法,因為朝廷沒有餘力供給邊關一百二十萬駐紮軍的食糧,所以打算開放給山西商人,我因早年獻雪參有功,皇上特別恩准我代表朝廷,組織第一批官民合辦的商隊,從山東運糧到邊陲九個重鎮,用糧食兌換相應的鹽引,再到山西安邑的鹽池去換鹽,然後分賣到各地去,這中間的差額獲利是非常龐大的,因為有朝廷的支持,我們會成為各地鹽商的第一考慮對象,到時候……」
「到時候不用多少日子,車輞村,不,是整個山西,會如你所願,成為海內最富的地方。」江紅香接下丈夫的話。
「對。」雷間泰斷然點頭。
他看向窗外的傾盆大雨,此時,一道閃電劃亮了整個天空,轟隆隆的雷聲不絕於耳。
「你告訴我……」江紅香的聲音在雷聲中若隱若現。
「什麼?」雷間泰皺起濃眉,不滿意自己沒有聽清娘子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