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他應該也快到了。」
「不!"任薰衣驚嚷,踉踉蹌蹌地拉住父親,喊道:」我們快走,離開這裡,不然他一到就會殺了你的!「
他搖搖頭。"來不及了。「
「爹……」
「是來不及了。」更快介入的是冰冷如霜的寒語。
霍然回頭,心痛的眼神定在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龐,他的神情、他的態度,不見得比她好上幾分,但她再也不敢揣測其心意,不敢以為——此際湧上心頭的惟一意念,是不能眼睜睜地看他殺害自己的至親,不能呀!
原本的花容月貌此刻萎頓不堪,展斜陽硬是別過頭怕被洶湧擊上的關懷拍滅了他復仇的堅決——他此行是來了斷恩怨的。
任薰衣勉強跨步邁向他,腳步一顛,整個身軀正要傾倒,要不是展斜陽快一步上前摟住她,必定狠狠栽倒。
癱在他懷裡,卻不敢汲取他的溫暖,怕換來的又是自作多情的打擊。
「放過他吧, 父債子還,我願用我的性命來抵償任家所欠你的一切。"羸弱的請托、哽咽的呢訴,展斜陽強抑的冷絕似快隱忍不住。
「傻孩子,你在胡說些什麼嚴任九天的嘶吼瞬間又擊潰掉他的柔情。
「由我領死, 從今以後你甚至不必再擔心任家後人找你報仇。"她仰起麗顏,正對其逸散出的戾氣,無懼無怨、無悔無恨,平靜的心湖甘心等候死亡降臨。
不知他可還記得那日她的祈求,不知他可願將她葬在尋園?
任九天斗膽衝向前, 頭一次敢面對煞星的千濤怒焰。"別聽薰兒胡言亂語,她病糊塗了,你也知道一切都是我的錯,與他人無關。展公子,你的怨與恨就由我一人來擔待,罪魁禍首任憑你處置。「
他懾人地狂笑。 "用你一命來抵償我展家一百八十九條冤死的魂魄,你的如意算盤撥得的確精明。「
任九天顫巍道:「我當然不敢妄想區區賤命可以贖罪,但你殺我族人,若再有後生晚輩同你當年一樣,幸運逃過,那麼這段復仇故事豈非又會上演一遭,何時能了呀?」
「狡辯。」
他突然看著女兒,沙啞道:「薰衣,爹愧為人父,累得你備受辛苦,爹對不起你。」
「爹……」
「你連篇的廢話說夠了沒有?」
「不要!"任薰衣抓住展斜陽的手腕,阻止赤焰回劍出鞘。
「展公子,請給我一點時間,容我把話說完。」任九天哀哀請求。
「不要妄想我會饒過你。」
「當然,我豈敢奢求你饒恕我,但我也不能允許你親自動手殺我,薰兒還得托付給你照顧。"血絲突然從他的嘴角緩緩滲出。
「爹——"任薰衣啞聲嘶吼。
展斜陽見狀也了,事出突然,他甚至來不及阻止,看來任九天早巳服了毒。
「讓我為我可憐的孩子做一點事吧!」開始泛青的臉色卻有著迴光返照的神情,他激動地道:「你倆是天造地設的一雙,無論如何都不能因為我這個罪人而無緣相伴。"急促的喘息愈見明顯,嘴角血流更多。
「任總管, 任總管,去請大夫,快一點……"被展斜陽緊攬住的任薰衣虛弱地呼救,但早受命不得干涉的任家一族,全傻立在一旁,無人敢動。
「展公子,"任九天提氣強調。"長恨幫助我之事全由我一手主導,與薰兒無關,你千萬千萬別再誤會她……"拖著危顫顫的身體,任九天抓起要給皇甫少君的信條,猛揚道:」你看,你看看她,病成這樣還是關心著你,這樣一個至情至性的女子,你還不懂得把握住她嗎?「
「爹……"她早已淚流滿腮,泣不成聲。
僵立的展斜陽除了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外,冰冷臉色沒有任何平緩:「薰兒,爹本該死,苟活至今,應該深覺心滿意足了。」他急喘道:「何況會遭受惡報,其來有自,根本怨不得人,那是我自己所種的因,終得嘗受它的果。
但你必須記住。爹此刻是以待罪之身自盡而死,與任何人都無關,你甚至可以不必為我掉下一滴淚。 我只希望你能夠找到一個好歸宿,不要再被我所拖累。"他祈求地看著展斜陽,請托道:「展公子,你能答應好好照顧我女兒嗎?」
無有回話,他什麼都沒說。
毒血攻心, 任九天高大的身軀搖搖欲墜。"人之將死,其育也善。展……展公子,你……你千萬不要學我,染上一身的血腥,一世活在追悔當中。「
「爹……"她泣不成聲。
「老爺。」
「請你……請你重拾對薰兒的愛,哪怕因此我得受盡地獄煉火折磨之苦,也心心……心甘情願。"他再次祈求,但在來不及聽見展斜陽的決定前,"咚"一響!
雙眼暴睜,倒地而亡。一生的功過,就此蓋棺論定。
無淚可泣了,任薰衣撐起身子,臆眸直視對他,細若蚊吶的聲音飽含絕望。
「若還不夠償還, 任家人無怨無悔,全數在此刎頸而死。"她頹然地跪下,面容淒然。
「薰兒……"一時之間他百感交集, 大仇已報,內心卻毫無歡愉,甚至有著不安與心慌,還有一絲莫名的歉疚……對任薰衣嗎?他呆呆地凝望她那張絕美的容顏,此刻白皙的臉頰上淚痕未乾,原本就纖弱的嬌軀更因下跪而顯楚楚可憐。
任九天已斷氣,眼前他心愛的人卻在為情義無法兩全而忍受煎熬,這就是他想要的結局嗎?
「不——不是的! "他心中狂烈地呼喊著,我不稀罕仇人的血,我只要……我只要薰兒快樂。這一刻他真正體悟他要的是什麼。
從小孑然一身的展斜陽,在任薰衣無悔的情愛下漸趨融化,慢慢地,他深蹙的眉心舒展了,剛毅的線條放柔了,緊抿的唇線也漸漸上揚。
「沈——"一聲,鋒利的赤焰回劍插人土中,不再見鋒芒。
「你——」
她不敢相信。
「不會再有血腥了。」他定定地看著眼前梨花帶雨的可人兒,痛苦與哀傷全部悄然遠去,再激不起任何風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