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忍不發,一擊即中,其實並非只屬於男子的專長,有些女子會做得更好。
到了下午,伺侯的婆子說,顧忍還未回來,雲岫便說自己身子不爽利,要她到鎮上請郎中來瞧瞧。
她本來身子就弱,如今顧忍又不在,婆子們見她臉色著實憔悴,整個人沒什麼精神,生怕有什麼差池,便應了趕緊出門,很快便帶著鎮上的郎中葉子清回到家中。
葉子清到了顧宅,當然他也沒能再次看到這家的女主人,隔著低垂的簾帳,在下人的眾目睽睽下,他替那顧家小娘子診脈,又仔細地詢問幾句,聽小娘子說自己略有些頭暈,加之胸口悶得慌,葉子清便大筆一揮,開了些理氣補益的滋補藥。
婆子們也不識字,便拿著藥方到藥捨,聽掌櫃的說不過是些人參、雪蓮、煙草、青木香之類的常見草藥,便放心地抓藥來煎。
第6章(2)
待顧忍回來,已然是夜幕低垂。
雲岫早早地遣散了下人們,閉了後院,自己在屋中埋頭刺繡,下人們都知她性子冷淡,為人又固執,偏被公子爺看得如珠似寶,勸說不能,只得依著她。
整個後院異常靜謐,走廊裡,小小的泥爐子上熬著藥,散發出濃濃的藥香,穿著一襲雲錦斜絡紋長袍的顧忍,正從外面疾步走進來。
他的臉色有些蒼白,卻宛如堅玉,整個人從頭到腳都散發著一種不自知的風流倜儻。
一進院子,遠遠地就聞見藥湯味道,腳步略一頓,再抬腳,幾乎是小跑著進了屋,他生怕她出了什麼事情。
進屋的一眼,就看到那個人兒正坐在繡架前。
她穿著一身芙蓉紫的長襖,一條月白百褶如意裙,烏黑的秀髮梳了雲髻,整個人清雅絕麗、恬靜端莊,就像一朵含苞的雪蓮花,靜靜地純純地生長,氣質纖塵不染。
她一手拿著針線,雪白腕間套著兩隻玉鐲子,隨著她的動作時不時地叮噹作響,繡了幾針,另一隻手便從旁邊的小几上端過一隻藥碗,輕輕吹了吹,仰頭欲喝。
她這是病了?顧忍臉色一變。
昨晚來的那苻少卿絕非中看不中用的世家公子哥兒,少年英雄,十三、四歲就敢掛先鋒印,不僅是個統兵打仗的狠角色,也絕對是一頂一的高手,因而兩人這一架直鬥了個昏天黑地,差點兩敗俱傷才收手散了。
後來想那苻少將軍能輕易就摸上了天水鎮,生怕哪裡出了紕漏,一夜未歸,加上大半日的不停歇,總算是將事情辦妥當,不料一回家,就見雲岫在服藥。
顧忍著急她身子有恙,趕緊大步上前將她拉起攬進懷中細細打量,另一手拿走藥碗。
「這是何物?」他問著,端起碗來嗅了一嗅,「誰開的藥?」
雲岫見他突然回來,也未慌張,表情坦然,據實相告,「是鎮上的葉郎中。」
「哦?他今日怎麼來家中了?」
「嗯,我身子不舒服,晌午何嬸請他過來出診的。」
他銳利的目光從那碗黑糊糊的藥汁移向她略顯蒼白的小臉,盯著她上下打量,「娘子哪兒不舒服?」
雲蚰瞬間紅了臉,一雙秋水眸子左看右看,就是不看他,全然一副羞澀小女兒的嬌態。
她這般模樣倒是極少見的,顧忍失笑,眼裡閃過柔情,「是為夫孟浪,累著娘子了。」雲岫不理他,伸手去搶藥碗。
「等等。」他制止。
雲岫抿著唇看他,此人生性多疑,信不過旁人,他雖不精通藥理,卻每每親自替她試藥,這會子見她要喝,果然便先端起碗喝了一口。
雲岫靜靜地望著他,面色如雪,「夫君。」
她說:「小結巴不見了。」
「唔,是嗎?她到哪裡去了?」他笑問,又喝了一口,再看向繡架上還未繡起的紅梅戲雪圖。
整整一個冬天,如今春天都快要到了,這幅圖還是沒繡完,大概永遠都繡不完了……
「我不知道,我找了好久也沒找到,也許她再也不會回來了……」她正襟危坐於他腿上,慘白著小臉,水眸一眨不眨地凝視著眼前的俊顏,「夫君也不知道她去哪裡了嗎?」
「一個丫頭而已,不見了就不見了,再碰見好的,娘子買來就是,無須為這些小事傷心。」顧忍輕描淡寫,語氣甚是不為意。
「人哪能這樣無情,如果不能長久,又何必出現?」雲岫蒼白的臉上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好在她原先送給我的東西,我還一直都留著。」
「哦,是些什麼東西?」
「是這山裡的一種野花兒,黃色的,有些像可以用來泡茶的金銀花,但不是那個,夫君猜猜那是什麼?」
「還是娘子說吧,為夫洗耳恭聽。」
她一字一句地說:「那花有個怪名字,叫鉤吻,形似玉竹,葉如柳,葉端反鉤,四面層層舒葉開花,山中皆產,采者須辨別之,其葉鉤有劇毒……」
顧忍傾耳聽著,默不吭聲,拿著藥碗,倒是慢慢地又喝了一口,竟似在細細品味,瞅著雲岫的眼裡仍帶著笑。
雲岫瞧著他的樣子,只覺全身陣陣發冷,連嗓子也乾澀起來,「那種花曬乾後磨成粉,須有一味煙草做藥引子,兩者合煮,若吃下肚子,腸子會變成黑色,黏連在一起,最後會因腹痛不止而死。」
「是嗎?」他一點一點地將那些苦得要命的藥盡數嚥下喉,將藥碗擱下,才微微笑問:「所以今日才會請郎中來家中,順便送來點煙草,原來娘子想拿它來毒死為夫?」
雲岫搖搖頭,沒有說話,淚水卻慢慢地湧上眼眶。
「真個沒料到,為夫無意中居然還給娘子安排了一個小大夫在身邊做幫兇。」顧忍眼圈有些發紅,不知是因為藥性還是因為傷心,他抱住她,胸口起伏得厲害,「這藥好像還有點厲害……難怪這樣難喝……」
難喝,他還是喝了,他對誰都疑心,除了她。
「你不用怕。」到了這個時候,她居然還在開導他,「我沒放太多,你、你不會太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