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他喂的半碗參湯,雲岫被他抱上舒適的床榻,這晚經歷了太多狂喜,疲倦也向她襲來。
小臉沉沉地靠在他硬朗的肩膀,鼻間都是他熟悉的氣味,她安心地、靜靜地閉上眼睛。今夜,沒有人再去提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往,也沒人糾結於那些仇恨。他們像世間所有的恩愛夫妻,交頸而眠,如鴛鴦。
她睡著了,小臉粉紅,唇瓣柔嫩。修長的手指輕撫著如雲長髮,充滿了柔情。指尖挑開絲薄單衣,露出一方單薄纖巧的雪白肩頭。
眸光在屬於他的嬌軀上流連忘返,原來烙於雪膚上的舊日傷痕已盡數消退得,肌膚宛如白玉雕琢,散發著珍珠般的光澤。
這是他的妻呵……他此生唯一願意傾其所有,盡心呵護的人;也是他這一生,唯一想要擁有的人。
顧忍很個不願意回憶過往的人。
因自他記事起,就知道母親不愛他。
娘親是西平王府的三小姐,閨名妙音,出身高貴;他的父親顧頤,滿腹學問,卻只是厲家的一個小小門客。
整個王府,沒有人喜歡他。這些人包括他的兩個姑姑,舅父的妻妾,以及他的兩個女兒。
他們將他視為厲家的恥辱,輕賤他,甚至仇視他,因為他的出現使厲家成了整個驪京的笑話。
主子都這般待他,那些下人就更不用說了,小時候的他經常被關在王府最偏避的一處院落,他不能隨意在府中走動,也沒有人來關心他,更多的時候會餓肚子,饑一頓飽一頓成了常事。
而他的娘親,卻趁著青春未過,容顏未老,忙著與風流才子、王孫公子們尋歡作樂,沒空理會,更不允許他叫自己一聲娘親。
除了顧頤,偶爾會向他投去複雜的目光,那目光裡依稀有著同情,可惜卻總是會在一陣嗤嗤暗笑中慌張地收回。
在幼小的他眼中,舅父的一對女兒,瑤仙和瑤光,是天下最可怕的惡魔。
表姐瑤仙,生得極美貌,性情看似溫柔敦厚、柔弱可親,其實骨子裡卻是極狡猾心狠,折磨人的手段更是層出不窮。
「來,小表弟,想不想吃這些櫻桃?過來呀,姐姐送給你。」美麗纖細的手掌上放著一捧紅艷艷的果子,紅唇彎彎,引誘著他靠近。
小小的顧忍睜著一雙黑曜石般的大眼睛,盯著那些櫻桃,咽嚥口水,小心翼翼地朝著漂亮得像仙子的少女邁了一步,兩步……
誰知他剛剛伸出手,那只纖細的手猛地握成拳,果子的汁液從指縫間滴下,仙子瞬間變成了魔女,她將捏得稀爛的果子甩到他臉上,再一把扯住他的頭髮,嘲諷道:「憑你也想吃皇宮裡賞賜的貢品?真是不自量力!」
表妹瑤光沒有其姐的心機,她生性刁蠻,更多的是妒忌他的相貌,她最常做的事是命令奴才們按住他,氣呼呼地擰著他的臉問:「你長成這樣真討厭,你到底是男的還是女的啊?」
他的臉,便成了厲瑤光出氣的地方,她會用一切亂七八糟的顏色來弄髒他的臉,然後哈哈大笑著讓王府的下人們都稱他為丑奴兒。
在毫無反抗之力前,他默默承受下來這一切,咬緊牙關地忍受著。
冬天的時候,他每天最喜歡做的事,是坐在自己的小院子裡,抱著一隻很醜的老貓曬太陽。
那隻老貓很老了,老的連抓老鼠都抓不動了,他將自己不多的食物省下來,餵給它吃,替它抓著身上的跳蚤,看著它懶洋洋地模樣,覺得很開心。
整整十年,除了厲家的主子和奴才,顧忍幾乎沒有見過外來的人。直到第十一個年頭,他見到了一個陌生的面孔。
那是個年紀跟厲瑤光差不多的小姑娘,穿著一件月白色的雲錦小襖,領口和袖口都綴著雪白的狐狸毛,露出裡面淺蜜色金絲繡花羅裙。
因為天氣寒冷,她白皙的面頰被風吹的略微紅潤。
他隔著門縫看著她,猜測她大概是王府的客人,可是為什麼會走到這裡來呢?難道是迷路了?
小姑娘沿著鵝卵石鋪成的小路,邊走邊低頭在找著什麼,偶爾還會走到路邊的花圃草叢裡,嘴裡輕輕發出「咪咪……」的聲音。
他立即緊張起來,他認為所有的小姑娘都應該是像厲家姐妹那樣的,而且她似乎比他的那對表姐妹長得更加可愛漂亮。
他不敢出聲,趴在門縫邊警覺地盯著小姑娘的一舉一動。
「啊,你在這兒呢!」忽然,她歡呼一聲,朝著草叢裡小跑過去。
他想,她的聲音真是好聽啊,下一秒,他卻瞪大了眼睛。
他的老貓,被她從草叢裡抱了起來,這一舉動令它渾身寒毛倒豎。
老貓一點也不會討人喜歡,厲家姐妹橫看豎看它不順眼,有好幾次都想把它扔進池塘裡淹死。
厲瑤仙的理由是它太老了,厲瑤光則是覺得它太醜了。
這個陌生的小姑娘,是不是也討厭它,想要弄死它呢?
可是她沒有。
她將老貓抱在懷裡,坐在門墩旁邊的台階上,一點也不怕弄髒身上的漂亮衣裳。
細白的小手溫柔地替它梳理著被泥巴弄髒打結的毛,嘴裡還輕輕說著話,「上次我來做客的時候瞧著你了,所以這回又來找你呢,你過得好嗎?怎麼看見我就跑呢?」
老貓舒服地瞇著眼睛,喉嚨裡發出「呼哧呼嚙」的喘息。
「對了,我今天還給你帶了好吃的。」她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小的紙包,一層層的打開,老貓聞見了氣味,頓時「喵嗚」一聲,來了精神。
「是你愛吃的,是不是?」她笑著,青蔥似的手指捏著一條小魚乾,放到掌中,托到老貓嘴邊。
「你以後見著我別跑好嗎?」她仍笑盈盈地對著狼吞虎嚥的老貓說話,「前年我跟著祖母去梅花庵裡吃素,住了好幾天,就和一隻小貓做了好朋友,每天都跟它在一塊兒玩,可惜祖母不讓我帶它回府裡,我走的時候好傷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