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從前的他,一旦聽聞這些無稽之談,便會大發雷霆,今日竟然一反常態,願意平心靜氣地相信這些歪理,這種種的不尋常,好像是因為他曾經答應過某人似的。
往後,不論你說的話再荒謬,我都相信。
到底是答應了什麼人,他怎麼就想不起來?
周以謙掀開被子欲起身,卻被小梓阻止。
「公子,孫大夫說您身子虛,不能下床。」他將被子蓋回周以謙身上,整個人壓在他身上,不讓他起身。
「再不下床,我的骨頭就要散了!」周以謙白了他一眼,「你很重,快起來。」
「那您答應我不再亂動!」
「好,我答應你,你快起來。」周以謙沉下嘴角,斜睨著小梓,「真是造反了,連你都敢欺我!」
「公子,您別這麼說嘛!大伙都是為您好,希望您能早日康復。」
「知道了。」周以謙挪動身子,讓背靠著床頭,「悶死了,幫我拿些書來。」
「公子想看哪一本?」
「無所謂,都搬來吧。」
「喔。」小梓將書架上的書取下,走回床邊,「您瞧瞧,這些如何?」
周以謙望向手中的書,輕歎口氣,將書卷起輕敲小梓的腦袋,「大白丁,連字都不識得?這是我的藥理札記,上頭都是我的施藥記錄,看了有何趣味?」
「啊,是喔!」小梓拿起書,搖首晃腦地看了半天,又傻愣愣的笑了一下,「我幫您換別本吧。」
「不用了,換來換去,費事!」周以謙攤開書頁,隨意翻掀。原本平和的神情隨著上頭的內容而逐漸凝重。
「公子,您怎麼了?」小梓察覺他神色有異,連忙探問。
周以謙緊閉雙眼,雙眉緊蹙,許久才開口,問:「小梓,我在芙羅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好端端的,怎麼會提這個?」小梓尷尬的笑了一下,連忙將札記拿走,「一定是這本難看,惹您心煩,我再幫您換別本。」
「不許拿走!」周以謙低聲怒吼,「去請師父來。」
「公子……」
「快去!」
小梓驚覺事態嚴重,連忙奔出,尋喚孫中和。
周以謙拄杖走出房間,低垂頭,踩著地上枯黃的葉子,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一陣風吹起,吹動披在身上的衣袍,他忍不住咳了幾聲。
秋風微涼,身子微冷,心……更是寒透了。
藥理札記向來只記施藥過程,但自從他到過芙羅村後,那本札記成了他自表心跡的手札。他將芙羅村的點點滴滴記在裡頭,還包括他與一名女子相識、相戀的過程。
他們撒了大謊,為的是抹去一名女子在他心中的身影。
但,如果真能抹去,他的心頭也不會有莫名的酸楚。
他問師父,札記中的女人是誰?
師父總是笑而不答,只說:「唯有自己想起,才有意義。既然想不起,又何必強求?」
何必強求?
如果他的心,能如師父說得那般淡然,他就不會失落,不會痛了……
尾聲
一年後,芙羅村。
「叫你別亂吃,別亂碰,你就是不聽!這下可好,撞邪了,不難受嗎?」展桃花瞪圓杏眼,教訓著展元佑。
展元佑面色鐵青,虛弱地靠在床頭,「姊,你別念了,頭疼啊!」
「怕疼就別給我出亂子!」展桃花戳著弟弟的腦袋,怒氣難消,「你是怎樣,知道我的靈力恢復,就能到處亂惹事了?」
「哎喲,我又不是故意的。」展元佑皺起眉頭,忍受著腹中的絞痛,「普渡的祭品太豐盛,我一時貪嘴,忍不住偷嘗了幾口。誰教好兄弟們這麼小氣,連一口都碰不得,馬上找我算帳。」
「幸虧它們仁慈,給你一點教訓,換作是我,早就取了你這條小命!」展桃花對著木盆內的水喃喃唸咒,而後端起木盆,推開門板,瞧也不瞧地就往外頭潑。
「呃……」門外的男子有些狼狽,躲避不及,潔白的袍子被染成了鮮紅。
「對不起,我沒瞧見你在屋外。」展桃花趕緊用衣袖拭著男子的袍子,當她抬首對上男子的目光時,險些失了心魂。
是他!怎麼可能……
周以謙輕蹙眉宇,揚唇淡笑,「我和黑狗血好像特別有緣。」
「抱歉,公子,我不是有意的。」展桃花垂首,趕緊往內退了幾步。
「沒關係,我……」周以謙興奮地上前,握住她的雙手。
「公子的袍子髒了,我會賠。」展桃花掙開他的雙掌,轉身背對著他,「不知道你今日突然來訪,是不是先前有什麼東西落在店內忘了帶走?」
「桃花……」
清冷的嗓音自身後傳來,教展桃花怯怯的回頭,她的眼睛好熱,淚水瞬間盈滿眼眶。
「對不起,我不確定……」周以謙斯文的笑了一下,神情有些不自在,「你是這個名字,沒錯吧?」
「嗯。」展桃花露出苦澀的笑容,輕輕的應了一聲。他的記憶終究沒有回復,會知道她的名字,恐怕是無意間聽來的。她俯首掩去面容中的落寞,轉身踱回香燭鋪。
見她頭也不回的離去,周以謙的心頭彷若針扎,他趕緊出手,不顧禮教,緊握住她的手,「我們談談,好嗎?」
展桃花的目光對上他熱切的眸子,內心不是欣喜,而是深刻的苦楚。她輕輕擺脫他的手掌,深吸口氣,用平淡的語調壓抑著心中的激動,「不過是陌生人,沒什麼好談的。如果是要我賠衣袍,我會馬上湊齊給你。」
「你我之間……當真只是陌生人?」周以謙困惑的皺起眉頭,定定的注視著她。
展桃花雙唇微顫,許久才緩緩開口,「是。」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氣力撐下去,只想趕緊回到屋內,逃離那對熟悉得教人心痛的眸子。
看著她即將離去的身影,周以謙連忙上前,攔住她的去路,字字清晰道:「近日,身子每況愈下,大去之期,只怕不遠矣!從前我不敬神祇,不信妖物,現在,我倒希望死後有靈,能化為一縷幽魂,長伴她左右。即便最後……她有了歸宿,我依然無怨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