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雙唇輕顫,目光定定地鎖著展桃花的神情,「這段話,是我無意間在藥理札記中發現的。我的藥理札記,向來只記病況和藥目,但自從我到過芙羅村後,所有內容都成了自表心跡的記錄。」
他俯首,慎重的吐露:「你對這些,難道沒有任何感覺?」
展桃花身子微顫,一時之間啞口無言,她緊閉雙眸,許久後才開口,「我不是她,怎麼可能有感覺?」
周以謙雙眉低垂,難掩失落,「先前我困擾許久,札記中的女子,無名無姓,線索渺茫,根本無從查找。」他從袖中掏出一張紙,在她眼前攤開,目光熱切地盯住她,「直到我看到了這個……我才確信,她就是你。」
那是書冊的最後一頁,紙張因被多次的撫摸、折迭而破舊不堪,但仍看得清紙上所繪的圖像。一株桃樹,維妙維肖的被繪在上頭,嬌艷欲滴的桃花,開滿了整株桃樹,淡紅的花瓣隨風飄蕩,絕美動人。觸目的嫣紅,像是一滴一滴的鮮血,潑灑在紙張上。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周以謙輕撫紙上的桃花,緩聲道:「在我眼中,每一朵桃花都是你。」
展桃花被他的專一眼神看得心悸,剎那間,她終於讀懂了其中的涵義。那是陷入苦戀的神情,好像除了她之外,他的眼中再無其它女子。
終於,壓抑許久的情緒奔騰而出,淚水無法克制的滑落。
「對不起。」周以謙輕撫她臉頰上的傷疤,深歎口氣,低聲道:「離開芙羅村後,我的心頭一直是空蕩蕩的,卻找不出失落的理由。直到我發現了札記,才逐漸憶起自己失去了什麼。我失去了你,桃花!是你,讓我失魂落魄,心如刀割。」
展桃花痛苦的搖著頭,欲掙脫他溫熱的雙掌,「你的記憶……明明被封印了,怎麼可能……」
「我……」他再也法克制自己激動的情緒,將她緊擁入懷,「記憶是被封印,但不是消失,尤其是刻骨銘心的愛戀,更不可能被抹滅。它一直都深鎖在我內心深處,等待我去發掘。在這世上,只有你這傻子能不畏流言與我共結紅繩;也只有你這傻子肯不厭其煩的為我承受指尖椎心的痛楚;更只有你這傻子敢為我赴湯蹈火,犧牲生命。」他苦澀的笑了一下,「只有你……能讓我的生命圓滿。我愛你,桃花。」
展桃花的內心受到很大的震撼,她雙手緊掩面容,無聲的啜泣著。「你連我姓什麼都記不得,怎麼有資格說你愛我?」
周以謙深歎口氣,眼中閃過一絲黯然,「我承認……我的記憶不是完整的。」
他俯首,痛苦地皺起眉頭,「真差勁!花了一年的時間,還想不起你姓什麼。但請你相信,只要能在你身邊,我就有信心能找回一切,我……」他思忖許久,才不安的開口:「如果……你仍無法接受,那我……」
「展……」小小的聲音從展桃花的指縫間洩出。
「啊?」周以謙瞪大雙眼,困惑不已。
「我姓展,展桃花。」她抹去臉上的淚水,燦著微笑。
「原來……是展!」周以謙昂首,爽朗一笑,一年多來的苦楚,全在笑中淡化。「這些日子我不斷的猜想,究竟是遺忘了哪個字,原來……是這個展字。」
「嗯,展桃花,與斬桃花諧音。過去,村人常常以此為由,說我命中注定無桃花運,終究要孤苦一生。」她笑得雲淡風輕,神情中卻難掩憂傷,「以前,我都能灑脫的面對孤苦二字,直到你從我生命中消逝後,我才知道孤苦二字,是多麼沉痛。」
周以謙緊緊環住她纖細的腰身,輕啄她粉嫩的雙唇,緩聲道:「那現在,你有找到命中的桃花嗎?」
展桃花淡笑,答案已瞭然於心,無須言語。
《藥理札記》
四月二十日
芙羅村,徒具雅號的荒夷之地。三年,何其漫長。歎……
五月十日民情向來與風土相襯。此地民智未開,鬼神之說充斥,無怪乎此女性
情會如此怪異,令人生厭。
五月十二日
依我多年行醫之見,她絕對患了失心之症。
黑狗血……腥臭,味鹹,用其來趨吉避凶,毫無根據!
五月十三日
遲至今日,我才知道,童子尿的腥騷更甚於黑狗血……
五月十七日
三日未見此女,神清氣爽!但身子依舊困乏,無從診治。僮僕望聞問
切後,毫無病相。或許……是因為她的緣故,才教我惡疾纏身。
六月十九日
她,如不是得了失心之症,怎麼可能為了毫無瓜葛的我犧牲?我不拜神、不敬神,但當她以肉身阻擋火光,衝破水幕,來到我身旁的那一刻,我彷若遇見巫山神女。
六月二十五日
天下女子,無不愛惜自身,唯獨她。指尖的穿刺傷,怕是要跟她一輩子了,即便白茅能止住鮮血,也難以抹去深刻的傷疤。
七月十日
村民打趣,教她羞紅了雙頰。而我,倒真希望手腕上連接彼此的紅繩,是月老的紅線。
七月十三日
曾幾何時,她身上的香燭味成了她專屬的體香,擾得我一夜輾轉反徹,不得安眠。
何謂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面對她,我已不知該如何解釋。
八月九日
近日,身子每況愈下,大去之期,只怕不遠矣!從前我不敬神祇,不信妖物,現在,我倒希望死後有靈,能化為一縷幽魂,長伴她左右。
即便最後……她有了歸宿,我依然無怨無悔。
因為——
我愛她。
「桃花,快出來,七叔家的媳婦中邪了。」
「喔。」展桃花緊盯著書頁上的文字,難以釋手,「再等等,我馬上出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