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整袖口,偏過臉看她,見她一臉疲憊,剛睡醒的模樣還有點傻。他心口發軟,道:「平時要維持一點運動量,體力才會好一些。」
「但是這麼忙……」她起身,收整著滿是卷案資料的桌面。
「早上早起半小時,晨跑三十分鐘就夠了。」
「爬不起來。」她瞄他一眼,那麼怕冷的人……她問:「你有在晨跑?」
「除了執勤和雨天之外,每天跑。」
「你那麼怕冷。」
「怕冷和晨跑是兩回事,衣服穿暖就好。」他看著她,微微一笑,「明早一起晨跑?附近的中學清晨五點就開放讓民眾進去運動。」
她有氣無力地搖頭。「不要,我最討厭跑步。」
他笑,指指方才帶進來的資料。「明天把這些整理好,可以送公訴組了。」
第7章(2)
章孟藜翻了翻,是一個豪宅特定區開發案,建管課兩名小官涉嫌圖利建商的案子,在她報到之前就已進入偵辦,聽說已查了近兩年,總算可以告一段落。
「對了。」擱下資料,覷見蛋幕上方的便利貼,她說:「下個月歡送會時,我們科裡想買禮物給主任檢察官,你們有打算送嗎?」前輩們說,每次有職務調動時,署裡會辦歡送會,這次主任檢察官調往高檢署,同事們決定合資送禮。
「目前沒聽說,但禮是一定要送,也許會和公訴組還有事務官那邊討論看看是不是一起送就好。」他看眼時間。「很晚了,走吧,我怕收攤了。」他朝門口走。
「收攤?要去哪?」
他一怔,她不知道嗎?「去吃飯。」
打算帶她去吃高大俠海鮮炭烤。幾次聽同事提起,說扇貝、明蝦、生蠔、巨蛤鮮美無比,偏偏苦無時間去品嚐。
「吃飯?」她拿包包的手一頓,看著他。「你還沒吃飯?」
她不會是忘了吧?周師頤像看外星生物一樣地看著她,道:「還沒。」她表情不大自在,他疑惑開口:「你不會是吃飽了吧?」
她乾笑兩聲,點點頭。「六點那時候吃了一個便當了,辦公室有同事要訂,所以我也就跟著——」包裡手機響,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接通電話。
「喂。」餘光覷見他走出門的背影,她熄了燈。「啊,你怎麼這麼晚?有啦,昨天收到的……」她忽然愣了愣,猛然想起今天是自己生日,她看看表,離十二點還有五十七分,所以他……她快步跟了出去。
「蛋糕我還沒吃,因為昨天執勤,今天又忙到現在,我剛出辦公室而已,沒有時間過生日,不過你還記得實在讓我感動……」一邊說一邊下樓,她不時往下望,只見得著他的發頂。
「你心意我收到了,蛋糕我吃完再打電話跟你報告一下我的感想。」怎麼覺得他好像愈走愈快?章孟藜心一急,對著電話彼端說:「我現在有一點事,明天打電話給你,就這樣。」
手機收進包裡,她加快下樓腳步,總算在步出大樓時看見他背影。
「周檢。」她追了上去,但他未看她,腳步沉穩地轉出大門。她微喘,道:「那個……」
周師頤看了她一眼,放緩腳步。「不喘了再說話。」
她徐徐吐息後,帶著歉意的口吻:「剛剛是烤蛋糕給我的那個同學打來的,他問我有沒有收到蛋糕、好不好吃,我才想起來今天我生日,也才想起來你前晚約我今天一起吃晚餐的事。」
他沒說話,但她知道他在聽。「對不起啦,我真的忘了今天是我生日,也忘了我們有約好今天一起吃飯。你……你想吃什麼,我請客,算是跟你賠罪好不好?」
「都這時間了,你能請我什麼?便利商店的關東煮?」
「你本來打算去哪吃?!」
「野味小吃。」他似笑非笑地盯著她,慢吞吞開口:「喝鱉血、鱉膽汁,吃炸蜂蛹、鐵板鴕鳥肉、清燉蛇肉湯、涼拌山豬皮、炒蛇皮、炒泥鰍、三杯甲魚……你生日嘛,吃點特殊的。」
她活見鬼的表情。「你、你有吃這麼重口味?」
「你說呢?」他森涼地丟下這麼一句,目視前方,不理會她。
糟糕了,他好像真的生氣,但換作是她,約好吃飯卻自己先吃飽,還忘了這個約,她也會氣啊。怎麼辦,現在她該如何才能撫平他情緒?
她走在他身後,一路跟到他住處樓下。周師頤掏出鑰匙,回首看她。「你這是要跟我回家的意思嗎?」
「我是在想,要怎樣才能讓你不生氣?」他神情平靜,她猜不出他想什麼。
「沒生氣。」只是有點……應該說,太在意。這個認知讓他有些不知所措。他以為這女孩對自己有那麼點情意,得知她忘了他的邀約時,心裡的失落卻超乎自己想像,才後覺發現,他也把人家放在心裡了。
不是沒談過感情,但這幾年忙碌的工作佔據他太多心思與時間,他分不出時間思考感情事,即使家裡雙親也開始急了,促他找個女友,他也心有餘力不足;女友不是菜市場蘋果,上街挑一個成熟漂亮的帶回家就可以。
他曾經共事的書記官有三位,第一個是中年女性,近十年書記官的經驗,盡責,但安於現狀,沒有企圖心,只抱著不犯錯、不主動的態度等著被調行政室,直到退休。第二個是男性,更資深,靠著家世背景及年紀,散漫度日,工作堆積如山也不想處理,他稍提醒一下,換來「他一隻菜鳥檢察官,官威還真大,不尊重前輩」的責難。
到了她這隻小菜鳥,他對她毫無經驗的經歷不抱期待,卻意外聽她說起她要報考司法官的這個志願;她有衝勁、有理想,但人性貪婪,物慾橫流的世界,連司法官也難拒絕誘惑,何況一個初入社會的小女生?
初時,他抱著冷眼旁觀心態,像在看戲般地等她與那些人同流合污,屆時再好好恥笑她所謂的正義也禁不起誘惑,卻不想,禁不起誘惑的是自己,就為了她那份純真、熱心到幾乎可用蠢來形容的性子,而把人家放上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