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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藍絡法研中心事務所一帶更分析出嗎啡……」男性播報員的嗓音配合著畫面,聽來比平常亢奮。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幻想?昨天遇見一個叫莫霏的女子,今天呼吸的空氣要充滿莫霏?

  被鏡頭捕捉的男人,站在羅馬房屋門廳,衣著和這個季節不符,面對女人時躊躇的模樣有點蠢。女人一下子就離開了,男人呆杵許久,夕陽打照他露在帽子底下的半張臉。「嗎啡嗎啡」報著的男主播突然評論起畫面中人,說是嗎啡效果,讓人自在得想幹麼便幹麼,沒半秒,男主播又自作聰明且興奮地認出那衣著不對應季節的男人是前一則時尚新聞報過的名人。

  湯捨立刻抓過遙控器,關掉電視。「什麼鳥新聞。」低狠狠地啐了一句,喃道:「我可以告他,我一定要告他。」那該死的電視台與主播,在他看來,他們才像嗑了藥的瘋子!還有那些無聊科學家,是否也「創作貧乏」?在蘋果花嶼學起羅馬人!

  放下遙控器,湯捨轉對鏡台,扭開洗臉槽水源,彎身俯首,掬了幾把水潑臉,昂起頭,拱肩,瞪著鏡子裡關閉的電視屏幕。幽曠空間靜得聽得見水管裡的神秘細響,彷彿一種飢渴聲,彷彿一種吞嚥聲,他的喉結無意識地蠕動,水滴順著他的下巴滑過頸部。他抓抓頭,跳了跳,關掉水流。太安靜,他受不了。他習慣有人聲,歌唱、吟詩、脫口秀、播報新聞都好,就是別靜得讓他浮躁。

  湯捨拿起丟在置物台的遙控器,重新打開電視,男主播仍是嗎啡嗎啡——莫霏莫霏——地報不停。

  他換個頻道。年輕女歌手在唱老男人的〈Hallelujah〉。

  哈雷路亞。讓他像聖徒一樣受洗。哈雷路亞——

  湯捨放下遙控器,保留這個頻道,進淋浴亭,再衝一次冷水澡。〈Hallelujah〉尚未結束,他走出來,往泡澡間去。

  舒服躺進溫暖的浴缸溫水中,是他最喜歡的清晨活動,沒理由為一個怪夢沖兩次冷水澡。

  哈雷路亞、哈雷路亞,讓他像無慾無求的神職者,治理牧區、為迷途羔羊們祈禱送聖餐。

  *

  「吃飯了,今天是胡蘿蔔和牛蒡。偶爾吃素,會有神清氣爽的輕盈升天感。」哪需什麼空氣中的古柯鹼和嗎啡?

  晨浴過後兩刻鐘,湯捨穿著白背心、棉麻功夫褲,盤坐在露台乾淨柔軟的草坪上,右手托著水晶缽,左手拿取缽裡的切塊根菜往草坪扔拋。

  哈雷路亞。音響揚聲器聖讚著。今早很美好,旭日飄蕩的光帶像一層薄削橙皮,繞在薄荷茂盛的東面大理石憑欄。這座空中露台花園是湯捨不秘密的秘密基地,角落高台有古羅馬風格賞景噴泉池,可以供人邊泡澡邊品紅酒還飽覽蘋果花嶼海景風光,池子下方各種香草綠籬架充當的小吧檯,要喝什麼奇怪特調,都不是問題,靠房子出入口的鋪木寬廊也放了讓人酒醉休憩的沙發床。他深交淺交的朋友均被允許來參觀、烤肉、遊戲、賞景、開派對,但通常是他獨自一人在這兒席地放空。

  世上的道理總是這樣,越不想被打擾,越有人要挖破樹洞糾纏你,放開禁令讓秘境深根鑽出土壤,偏不會有人好奇來探。幼年時,他不懂這個道理,覺得大人都在跟他作對。他曾經爬上屋頂,把母親的文件撕成碎片、把父親的計算機往下摔,他要一屋子高談闊論研討時事的大人聽聽他的聲音、注意他偉大不凡的舉動。他們不理睬他,他連被打一頓都沒有。他起了拗性,也關起房門,自成一國,用積木蓋封閉的城堡,一待個把小時不出來。最後,雙親來了,用鑰匙開他的房門,鑽進他蓋的積木城堡裡,把他的秘密基地擠壞。

  成長的過程,他漸漸為人所知,名聲響亮了,對他感興趣的人多了,躲藏遮掩反會助長獵奇心態,他索性要拍讓人拍、要問讓人問,太超過搞得他不爽,告就是了,他的母系家族有一票律師,陣容堅強,可比軍隊,沒多少人敢惹他,他保有安寧的生活,過於安寧的生活。

  「快來吃,」揀一塊胡蘿蔔塞進嘴裡,湯捨咀嚼著喊道:「很美味,快來吃,歸——」

  草坪中央的石柱給水槽飛來大鳥小鳥全家福,其中一隻降至草坪,啄食他丟的根菜。他吞下口中的生胡蘿蔔,又丟出一塊較小的牛蒡,嚇得那鳥兒振翅驚飛,打旋好幾圈,才棲往給水槽,偎著同伴理羽、飲水。

  「抱歉了。」湯捨笑了笑,暫停丟食動作,手朝後伸,摸著放在鋪木寬廊地板的遙控器,拿起來對向給水槽,一按——

  石柱上頭開水花,鳥影飛竄虹網。

  「嘖!」湯捨咬牙。他按錯鍵,把小噴泉轉成消防栓功能,本想彌補剛剛受驚嚇的小鳥,讓它們戲水盡興,現在搞得好像惡意戲弄小動物。

  一隻豎耳兔子從矮樹叢中跳出,彷彿抗議他弄了大洪水,渾身濕地撲跳過來。

  「歸!」湯捨趕緊按掉給水槽水源,起身去把兔子抱過來,上鋪木寬廊的沙發床,用毛巾弄乾它。

  它毛短,沒花太多時間。一會兒,湯捨便把圓身的它放回草坪,讓它自在跳、曬太陽。湯捨鋪張防水墊,盤腿坐回草地上,繼續托缽丟食。

  「過來用餐。」他對兔子說,眼睛注視它的行動。

  跳在陽光中,那張兔臉更像戴面具了,耳朵側頰眼周罩著神秘黑,鼻部純潔白倒V,好像超人有S,它也有古老品種特徵教人辨識。湯捨最喜歡它前半身白色、後半身黑色、腳掌全白,看起來像穿了褲子的模樣。女友說它是荷蘭兔,品種純正。他不清楚是不是,反正沒有血統書,它是他在湖邊撿到的野兔,事實上,他懷疑它是狗,也一直把它當成狗養。這是他第一次把兔子當狗養,神奇的,被他養活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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