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讓她想起初次在湖邊見到他時的情景,那時的他與現在同樣落寞,她的心緊緊一揪,非常心疼不捨,不想再見到他如此沮喪的模樣。
他在京城發生了什麼事?為何回來之後又鬱鬱寡歡,不復之前的瀟灑模樣?她捏捏自己發愁的臉蛋,重新漾起燦爛笑容,振作起精神喊道:「王爺,這麼好興致,對著雪景喝酒?」
曹世典先是身子微顫,才轉過身來,對她揚起笑意。「初央,你的消息可真靈通,我昨晚才回到黎州,你今日就出現了。」
「那是當然,我在黎州混了將近十九年,消息之靈通可不是蓋的。」
閔初央進到亭子內,就坐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刻意對他吐舌吊白眼,沒有任何預警地扮起鬼臉來,著實讓曹世典嚇了一跳。
他忍不住笑出來,搞不懂她在想什麼?「噗呵呵呵……這就是你給我的久違見面禮?對著我扮鬼臉?」
「王爺,你可終於笑了。」
「說什麼話?從你出現在這兒的那一刻起,我不就已經在笑了?」
「是我向王爺扮鬼臉之後,王爺才笑的,在這之前,我可不覺得王爺在笑。」她煞有介事的搖搖頭。
曹世典再度楞住,之後揚起苦笑。「你依舊是如此的坦白,讓我避無可避。」
他懂,她是指他剛開始根本就是強顏歡笑,之後才是真的被她刻意扮的鬼臉給逗笑,在她面前,他依舊是無所遮掩,什麼事情都瞞不過她。
「避什麼?咱們不是好朋友,無話不談的?你這麼說,反倒顯得生疏了。」閔初央故意沒好氣的睨他一眼。
曹世典繼續苦笑,他的態度真有那麼明顯,有許多話不吐不快嗎?
是呀,他的確不吐不快,種種的不甘、怨慰一直積累在心裡,都快將他悶壞了,之前他找不到人說,但現在,她出現了,他原本封閉的心防也像是出現一道缺口,心中的悶氣迫不及待想傾洩而出。
「她有孕了。」終於,他再也不想忍耐,將始終插在他心上的那一根刺表露在她面前,不再遮掩。
閔初央微楞,一下子就意會過來,他指的是他的青梅竹馬——楊妤蓓。
「我一直以為,自己心口的傷已經好了,結果回京後我才明白,我的傷從來沒有好過。」曹世典自嘲的笑道。
他的心傷表面看似痊癒,但在結痂的傷疤之下,依舊血肉模糊,傷勢根本沒好,反倒引起腐爛化膿,狀況比之前更加糟糕。
所以當曹世鳴一針狠狠挑開他心上的硬痂,埋藏在底下的腐肉膿水也跟著狂溢而出,再也無所遮掩,那時他才真正明白,他根本從未走出過情傷,才會排斥回京、排斥見楊妤蓓,不願意在京城多待,早早就回到黎州。
「我對她已經不再有愛,但還是拋不下因她而生的怨懟,她有孕之事,對我像是種嘲諷,也像是在我臉上狠甩一巴掌,讓我感到既狼狽又難堪。」
閔初央靜靜看著他眸中顯露出的受傷神情,一顆心也跟著隱隱抽痛,她多想靠上前,將他緊緊抱入懷中安慰,安撫他心傷的疼痛。
但她無法這麼做,因為他們只是朋友,她只能以朋友的方式安慰他。
「我想說的都說完了。」他輕扯出一記落寞的淺笑。「你呢?你又想說什麼?」
閔初央有些猶豫,不知到底該不該告訴他,他擺脫過去的方法是錯的,難怪直到現在他的心傷還是無法痊癒。
「不要緊,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我不會對你發脾氣的。」他知道她想說話,只是有所顧忌。
閔初央猶豫了一會兒,想了想,終於開口。「在我還是城裡的小霸王時,我經常跟其他孩子們打架,而他們最常拿一句話來激怒我,說我是沒有娘疼愛的可憐孩子。」
與她相處將近一年,曹世典大概摸清她的習慣,她會提出這件事,一定有她的用意,所以便靜靜聽著,沒有出聲打斷。
「每一回我聽到這句話,總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氣,與他們打得更是厲害,而他們見到我惱羞成怒,也更加得意,直到那一日……」她邊說著,邊伸手拍拍曹世典的肩膀。「他們依舊笑我是沒娘的孩子,不過這一回我不生氣了,反倒像這樣拍拍對方肩膀,跟他們說:『的確,我很早就沒了娘,所以有娘的你們要好好珍惜娘親,別等到沒娘的時候才來懊悔。』你猜他們怎麼樣?」
「猜不到。」其實他是懶得去想,希望她直接給他答案,別再賣關子。
「唉,你這也太敷衍了吧?」閔初央沒好氣的瞪他一眼,還是接著說。「他們聽到我說這番話,原本的鬥志都沒了,感到無趣的摸摸鼻子轉頭就走,從那之後,他們再也不拿我沒娘親的事說嘴,因為那已經激不起我的怒火。」
之前的她之所以聽到這句話會惱火,那是因為她無法接受自己沒娘的事實,等她接受了、釋懷了之後,這件事就不再是她心上的刺。
這就是她與曹世典不同之處,她面對事實,解開了心結,而他則是逃避,選擇眼不見為淨,但是沒看到,並不代表那些傷口已消失。
「面對心上的傷口,然後接受事實,再釋懷放下,才能真正走出過去。」閔初央有些尷尬的搔搔頭。「我知道用嘴巴說說是挺容易的,做起來沒那麼簡單,不過不要緊,無論你得花多久時間才能釋懷,我都會陪著你,你並不是孤單一人。」
她可以陪他走過這段難捱的路,分擔他的痛苦,只要他願意讓她繼續留在他身邊,她什麼事情都能為他做。
就算只能以朋友的方式陪伴,那也不要緊,她也該滿足了……
她的話一針見血,直刺曹世典心中始終迴避的問題,一顆傷痕纍纍的心被她看得一清二楚。
痛嗎?當然痛,幾乎像是被狠倒了一次心,鮮血淋漓,但劇痛過後,倒有一種鬆口氣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