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猶如粗礫沙石相互摩擦般的沙啞聲音喚著她的名字。
那聲音猶如來自幽冥,恐怖而破碎。
「是我,瀾哥哥,我來了。」好想哭,滿心盈滿疼惜與愧疚,但她不允許自己哭,她要笑給他看,不讓他有一絲擔心。
強忍住淚,穩住哽咽的聲音,她貼在他的耳畔道:「我在這裡,瀾哥哥。」
抓握她衣襟的手用力得指節發白,他突然激動起來。「不要,小白,不要說……不要說你後……悔……小白,不要後悔……」
曾經那麼倨傲冷酷的男子緊緊地抓住她,悲淒地顫抖,好似有什麼可怕的事深深控制了他。
關小白心如刀割。
她沒想到當日一句氣話,竟然傷他至深,在那個飄雪的夜裡,她帶著一時之氣說後悔撿到他,她的莽撞就此在他心底刻下血痕,那個為她付出一切的男人傷透了心。
她真該死,該受傷的人是她,該死的人是她,她是天下最不可饒恕之人。
強烈的悔恨無處不在。
「對不起,瀾哥哥,小白從來都沒有後悔過,真的沒有!」
「鎖丟了,鎖丟了……」長指放開她,發瘋似的在綠沼中打撈,傷重的軀體恐怖地撲騰著,被巨大的痛苦包圍。
在他的夢境裡,仍是他滑向深谷的那一幕,他在失去意識時鎖丟了。
「噓!瀾哥哥,不急,不要急,我們用一生的時間再回頭找,好嗎?」她柔柔地貼近他,輕聲低訴。
她的嗓音彷彿有一種魔力,緩解了他的狂亂,慢慢地讓他將掛念的事放下,沉沉睡去。
「你好好睡,我都會在,如果太累就多睡一會兒,小白不會怪你,會永遠陪著你的,瀾哥哥。」騰著黑霧的綠沼池裡,關小白的聲音輕柔得如同溫暖的陽光,拂去人心的悲傷。
半年之後,在綠沼池中補足元陽的風長瀾醒了過來,在他醒來的剎那,天山上風雪止住,天氣放晴,而他嶄新的生命裡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關小白。
昏睡時,他已能分辨出那縈繞耳邊的溫柔之聲是他最愛的女人殷切的呼喚,他知道她守著他。
眼前的關小白已非當年在城門邊與他分離時的樣子。
她的身子比他記憶中更為孱弱。她靜靜地靠在池邊,雖說陷於沉睡,兩手還不忘牢牢地環住他的腰。
她的臉頰褪盡往常的豐腴和粉嫩,深深凹陷下去,由於長時間泡在綠沼池渡陽氣給他,她受到陰氣侵擾,兩眼下面是深黑的陰影。
被綠沼濡濕的衣衫擋不住她枯瘦的身子,原本健康的肌膚,眼下變成令人心驚的灰綠色。
「小白。」他鼻酸地輕搖她。
偏頭睡著的關小白迷迷糊糊地眨眨眼睛,看著眼前的男人,半晌都靜靜的沒有反應。
「小白。」他咬牙,皺緊長眉。
「瀾哥哥。」他醒了?恢復神智的關小白在沼池裡躍起,快樂地叫道,一雙依然溫暖的晶眸閃亮著。
他再次墜人那一片溫暖裡。
他困難地抬手,將她拉進懷裡,死死地抱著。
「他們都說你可能還需要五年才能醒過來……瀾哥哥,我好開心。」她回擁他,使足全身的力氣,叮是一激動就一陣暈眩襲來。她的頭倒在他的肩窩處,「你回來了,我好高興。」他醒了,那個最寵她的人,那個她虧欠太多的人終於醒了。
「你的發……」她的頭髮散落在他的胸口,異樣的髮色刺痛他的心。
「沒事的。」她笑笑著不以為意。
他拉過她已經變灰的頭髮,目眥欲裂。
「該死!為什麼沒有人阻止你?」平生最怕小白為他吃苦,可偏偏……他握住她頭髮的手收緊成拳。
「瀾哥哥,你才醒,不要生氣,要不要我再渡陽氣給你?有人教我說抱得越緊,陽氣渡得越多。」
「誰教你的?」
「一道黑影,她說她是這裡的護法。」
「風長翎!」啞然低咒地撐起身子,長年的睡眠讓他渾身無力,但對風長翎的怒意支撐起他搖搖晃晃地跨出綠沼池。
她竟然敢叫小白渡陽氣給他,這個小笨蛋根本不知道這樣做的危險。
「瀾哥哥不要。」小白用力從後面抱住他的腰,氣喘吁吁地道:「你需要好好……好好……」環在他腰上的手滑落,枯瘦的身子倒在池邊。
「小白。」風長瀾急忙轉身,跌倒在她身旁,他爬過去,緊緊抱住沒有幾分重量的身子,喉中發出野獸般的低狺。
他的小白,那個傻得願付出自己的小白!
幸好他回來了,要不她會為他殞命。
幸好有她日日在耳邊提醒,他才能早點轉醒。
在那冰冷的昏睡裡,她的聲音帶著他越過無盡的黑暗,加快速度奔回來。
不論是在生死之間,不論是在人間與幽冥,小論是在天上還是人間,他永遠與她魂夢相連,她所在的地方,就是他要前往的目的地。
雖然是夏日,但天山山麓仍積雪不化,山頂上碧色的天空似一汪湛藍無垠的湖泊,懸於山尖。
在這無風的清晨,關小白和風長瀾離開續命的綠沼池,移至風宅中的瀾院居住。
緊緊守著風長瀾的關小白,一進瀾院就化身為嘰喳的小麻雀。
「瀾哥哥,把衣服拉緊哦。」
「我要給你裁一身溫和的冬衣,風家的總管爺爺說能給我找到最好的羊毛,會好暖和的哦。」她快樂地在瀾院裡忙進忙出,臉上時常帶著燦爛的笑意。
「哦!對了,我剛才有到院裡曬過太陽,現在陽氣很足,來抱抱。」她放下手裡的針線,期待地打開雙手,撲向靠在貴妃椅上看書的風長瀾。
一隻手指伸過來,準確地按住她的額頭。
「不許。」他哪還忍心接受她的陽氣,側過俊顏,他瞄到她的灰髮,心裡揪痛。
撲空的雙臂上下划動,關小白涎著笑道:「就一下下啦,給我抱抱嘛。」
開朗直率的笑容令他不得不深深寵愛這個女人。
「小白,等我身上的傷再好些,我就帶你回長安。」雖然她什麼都沒有說,但他能猜到,孫家絕對下了狠手,即使撇開這些不談,他也不能讓小白與他長居天山,雖然這裡是世外桃源,但長年雪舞漫天,氣候嚴酷,她的身子嬌弱,怎受得住,況且她在長安還有書肆家人,他更不能剝奪她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