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倫,你願意代替我繼續經營工廠嗎?」
戴亞倫知道自己應該一口拒絕。
沒有人會笨得為了南投鄉下一間不到十人規模的小工廠,而放棄一流大企業經理級的職位。
不說別的,光是他目前手下帶領的員工,就比工廠的人數多了三倍,如果他繼續下去,前途絕對璀璨耀眼,不可限量。
但,提出這要求的不是別人,是他最敬愛的叔叔啊。
叔叔、嬸嬸一直對他很好,而且從來不求回報,第一次開口求他,就是嬸嬸即將面臨生死大關的時候。
如此種種,他能拒絕嗎?
所以在連他的父母都不贊同的情況下,他毅然辭職來到這裡,但——
轉頭瞧了眼會客室玻璃窗外的辦公室,打電話的打電話、聊天的聊天,而那位穿著迷你裙的事務小姐還在拿她那雙大眼瞪著他。
唉!這樣的地方,他真能帶領大家一起走下去嗎?
生平第一次,他對自己失去了信心。
「啊,亞倫,你來了!不好意思,等很久了?」
終於,他的叔叔趕回來了。
「你嬸嬸說突然想吃張家的牛肉麵,所以我就陪她去吃了。」叔叔一進門,立刻移動圓胖的身子,充滿歉意地快步走來。
「不要緊。」知道他是回家陪嬸嬸去了,戴亞倫微微點頭,表示理解。
「怎麼樣?大略看過這裡了吧?你覺得如何?」
對於叔叔的問題,戴亞倫挑起了眉,一派正經地問:「您要聽良心話,還是安慰的假話?」
「呃……突然不是那麼想聽了。」他老人家心臟不太好。
但無論戴福永想不想聽,戴亞倫還是攤開自己的記事本,劈里啪啦地把自己的觀察心得全說出來。
「整體環境亂到一個不行,整間辦公室的擺設毫無章法,動線有問題,完全不符合經濟效益!」
「……我不覺得有多亂啊。」戴福永一臉無辜。
「員工素質低下,毫無工作熱誠,還有人上班聊天,真是離譜!」
「也不能叫大家一天八個鐘頭都繃得像彈簧啊,偶爾放鬆一下也沒關係嘛。」戴福永小小聲地反駁。
「還有那個什麼見鬼的事務小姐——裙子那麼短,她真的有在認真做事嗎?還是只想趁機釣金龜婿?」
「唉,這裡只有金龜子,哪來的金龜婿?你別看樂絲這樣,她工作能力可是很好的……」
「總之——要我接管這裡,所有的一切都必須從頭改造!」
面對侄子強悍的宣言,戴福永只能苦笑以對。
「你要怎麼改造,我都沒意見,但我希望你不要忘記對我的兩個承諾。」
「我知道,第一是不裁撤任何一名員工,第二是不減薪。我不會忘記。」
所以他不能裁,只能改造,努力把朽木化為良材。
「那麼,我也必須把話先說清楚。」戴亞倫看著叔叔說:「叔叔,我不會永久待在這裡,等到嬸嬸身體轉好,我就會把工廠還給叔叔回台北去。」
那裡才是他的天下,是他真正想擴展事業版圖的地方,這裡——只是一個過境之處,如果不是為了報恩,他是不會來的。
「我知道。」戴福永微微一笑。
他瞭解侄子現在的想法,但——他相信他會改變的,就像三十多年前的他。
「什——什麼?!」
陶樂絲美麗的雙眸震驚地瞪大,完全說不出話來,活像喉嚨裡頭噎了一顆大鹵蛋。
「老闆,您不是開玩笑的吧?這個人……這個人……要當我們的老闆?!」
她美麗的纖指顫抖地指向那個高大又面無表情的男人,絕望的表情,活像兩年前看到土石流淹沒她的家園。
「抱歉了,樂絲。我太太生病了,我想在最後的日子多陪陪她,把大家放下,我真的覺得很對不起大家,請原諒我的自私!」
敦厚的老闆胖胖的腰桿一彎,不只向陶樂絲,也向所有員工道歉。
「老闆,您快別道歉了!」
大家哪承受得起這麼大的賠罪?連忙衝上前,將他扶起。
「我們都知道老闆娘生病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們不會怪您的,工廠的事您就別擔心了,交給我們吧!」
「是啊,老闆,您好好照顧老闆娘吧,這裡我們會負責的,請您安心。」陶樂絲聽得眼眶都紅了,也趕緊說道。
交給他們?他們會負責?戴亞倫在一旁冷眼旁觀,只差沒迸出冷笑。
他們說的倒是很感人,只可惜他對他們這群烏合之眾半點信心也沒有,要是真的交到他們手中,只怕工廠不出半年就會關門大吉。
他不知道叔叔是上哪找來這些散仙軍團,或許他需要的不是大刀闊斧改造,而是換一批新血,只可惜對叔叔的承諾讓他無法如願,不過他會努力改造他們,化腐朽為神奇。
他心中已經有了計畫,黑眸掃過所有員工,他的唇角冷冷上揚。
陶樂絲瞧見那抹笑,只覺得背脊陣陣發寒。
這個人,到底想做什麼?
「那麼,就拜託大家替我守護這間工廠,他叫亞倫,是我的親侄子,請大家好好配合他,謝謝大家,拜託大家了!」
侄子?彌勒佛般的好好老闆,怎麼會有地獄惡魔般的親戚呢?陶樂絲心裡暗忖,但臉上仍堆滿笑容,燦爛地保證。「老闆,您放心,我們一定會好好配合他的!」
「那麼,就麻煩大家了。」
戴福永最後一次鞠躬,也為自己經營工廠三十年的生涯畫下句點。
戴亞倫在當天就進駐工廠,但是沒給員工什麼下馬威,甚至連個命令都沒有,唯一的要求,是要求要看工廠的所有卷宗。
陶樂絲聳聳肩,把自己所保管的鑰匙遞給他。
「所有的卷宗都在那個大鐵櫃裡,要看什麼請自己去找。」她指著角落的灰色大鐵櫃說道。
她又不知道他想看什麼,反正所有的檔案資料都在那裡,他想看什麼請自便。
戴亞倫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她居然敢叫他自己去找資料?
她要是他的秘書,早被他開除了!偏偏她是叔叔請的人,他動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