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靜靜地凝視著她的背影,沉默不語。
驀地,他想起她從小就是個感情細膩、異常敏感的女孩。不知怎麼的,他突然有一種衝動,想去扳她的肩,將她轉過來面對他,好讓他看清楚她此刻的表情是什麼。
但是他沒有這麼做。
半晌,他自覺這樣站下去也不是辦法,於是出了聲,「謝謝你肯簽,我值班剛結束,也差不多要走了,你好好休息。」
從玻璃的倒影映出了他的身形,令她忍不住莞爾一笑。
「哪裡,小事。」她回過頭,笑道:「只要是你的要求,我都會去做。」
他生硬地勾了勾唇角。她的直球總會讓他感到驚心動魄。「總之……再會。」他直接道別,轉身走往門口的方向,卻在門前停下了腳步。
他想了想,又回過頭。「如果你想裝胃痛的話,買紅豆湯就破功了。」
她微怔。
他難得揚起一抹溫和的笑容,「豆類會脹氣,胃疾患者不適合。」說完,他拉開門走了,直往電梯廳。
大個子依然站在那兒,友善地替他按了下樓的電梯鈕,兩人佇立著,無意義地互相微笑,直到電梯抵達。
在電梯裡,他忍不住拿出那張簽了名的照片注視著。照片裡的她清麗動人,惹人愛憐,長髮束成簡單的馬尾,站在一棵楓樹下,像是享受微風似的輕閉雙眼。
思緒至此,他忍不住暗忖,從前的她害羞內向,現在卻熱情大膽,到底是什樣的事情將她改變得如此徹底?而且,她對別的男人是否也是如此?
霎時,他有些吃味,卻分不清楚那究竟是類似監護人的心境,還是身為一個男人的佔有慾?
他不禁想起那位「套好招」的男人。
套什麼招?是為了宣傳電影而製造假緋聞嗎?原來這種事情還真的存在,他總以為只有電影裡會出現道種劇情……
突然「叮」的一聲,電梯抵達十五樓。
就要有人進來了,他回神,趕緊將簽名照收進口袋裡,裝作若無其事。
第3章(2)
翌日正中午,兩個男人肩並肩,坐在醫院的中庭嗑著三角飯團。
「你那個叫做創傷後壓力症候群。」
說這話的人不是精神科醫師,而是檢察官——陳家排行老二的陳士勳。
「呿,你又懂什麼叫創傷後壓力症候群了?」陳士誠哼了聲,語氣裡是滿滿的不屑。
「好歹我也讀過心理學吧?」陳士勳又咬了一口飯團,然後灌了一口綠茶。
「讀過幾本心理學就想來分析我?你還差遠了你。」陳士誠突然伸手搶下對方手中的寶特瓶,逕自啜了一口。
「不然你告訴我,為什麼你看到她就想逃避?」
「我哪時候說過我『想逃避』?」
「你剛才說出來的那些反應,客觀來看就是『逃避』,只是你為了保護自己的自尊,用了別的字眼來包裝,不是嗎?」
陳士誠無法反駁,「媽的,學法律的人真的很惹人厭。」他咕噥了句。
「那還真是可憐你了,全家除了你之外,大家都是法界的人。」陳士誠無言以對,或者更精確的來說,他知道不能跟這些人辯論、否則下場必死無疑。
「所以呢?」陳士勳又問了句。
「什麼所以?」
「你不想克服嗎?」
「克服什麼?你到底在講哪一件事?」
「韓思芳的事。」
「我要克服什麼?」
「創傷後壓力症候群。」
陳士誠閉了閉眼,深呼吸,「我真的沒有你說的那個鬼症候群。」
「放屁。」陳士勳嗤笑了聲,又搶回了自己的綠茶,「不相信?你改天自己問問你們醫院裡的精神科醫師。」
他悶不作聲,又咬了一口飯團。
「你當年太壓抑了。」陳士勳繼續道:「雖然我當時不在台灣,但是爸媽多少有跟我提了一些。」
「我沒有壓抑。」陳士誠嚴正否認,「我只是選擇了一個我認為最妥當的處理方式而已。」
「你看吧,就說你壓抑了。」
「算了,隨便你怎麼說,你高興就好。」
「你是不是一看到她,就會莫名覺得生氣、巴不得離她愈遠愈好?」
嘖,他說對了。
「是不是常常會夢見當年誤會你的那些人、或是那些事?」
又說對了一個。
「而且,你從那之後開始,整個人就比以前封閉了許多,對吧?」
「我——」陳士誠啟唇想說些什麼。
「先別急著否定我說的,」陳士勳出言制止了他,「我知道你想拿什麼出來反駁我,但是你不要以為我沒有眼睛。」
聞言,陳士誠將嘴邊的話給吞了回去。
「我從德國回來之後就覺得你變了很多,本來以為你只是因為在醫院裡實習太忙、太累,後來媽才跟我說了那件事。」
陳士誠已經完全不想替自己解釋什麼了,他拿起飯團,再咬一口,卻食不知味。
陳士勳靜靜地看著他幾秒,才接著道:「承認吧,承認當年那件事情對你產生的衝擊,承認當時的你有多不甘心。」
「事情都過了那麼多年,真的沒必要拿出來算帳。」陳士誠苦笑。
「但是她又出現了,不是嗎?」陳士勳也笑了出來,「我敢跟你打賭,韓思芳會出現在你面前,絕對不會是偶然。」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她早就知道你在這家醫院,故意安排過來的。」
「你想說什麼?」
「喔,拜託,那女孩從小就用愛慕的眼神一直在看著你,你怎麼能遲鈍成這個樣子?」
難道全世界只剩下他一個人沒看出她的情愫?
「你今天到底是來幹嘛的?」他歎口氣,閉了眼,突然覺得好累。
「沒幹嘛,」陳士勳聳聳肩,答:「我剛才出外勤,經過這裡,想說進來找你吃個飯。」
「你少來。一定是你聽巧薇提了什麼,才想過來找我探探有沒有什麼八卦吧?」
陳士勳眉一挑,沒否認。
「那還真是不好意思,讓你白跑一趟。」陳士誠將最後一口飯團嚥下。
「說那什麼話,」陳士勳拍了拍他肩,看了手錶一眼,「好啦,我也差不多要趕回地檢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