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對頭是誰,你心裡其實也清楚。」吞下最後一口吃食的男人終於有開口的興致。
方寸動盪,懸在這不上不下的山壁上,伍寒芝實不敢有大動作,她蹭著他的胸膛小心翼翼抬頭,與他垂視的藍眼對個正著。
「鄔爺用了一個『也』字,所以你……你是知情的?你也在關注我西海大莊的事是嗎?所以今日才會遇上,才能承你相救。」
鄔雪歌一開始是想找碴的。
跟這姓伍的姑娘交手,莫名其妙嚇得他落荒而逃,這事委實令他鬧不明白,不想方設法好好對付如何可以?
結果這陣子明查暗訪,跟蹤又緊盯,如此盯啊盯著跟看戲似,無心插柳柳成蔭地就把西海藥山伍家堂的事都給弄清楚了。
另外還有一事他不想認卻不得不認,他當真肚子餓。
那日吞下三張大餅子,將手舔得乾乾淨淨連顆渣都不剩,回味無窮啊,都不知自己以往吞進肚裡的是哪來的豬食,嘴一下子養刁了,自然是要追著她來。
他濃眉一挑,被她看得有些心虛地挪開目光,隨即又很硬氣地調回來,粗聲粗氣道:「那晚在那座谷地,不是說過要好酒好菜款待我?!既要上西海大莊痛快吃喝,總得摸清來頭,要不誰有那閒工夫理你伍家堂遭誰覬覦!」
伍寒芝一楞,一會兒才靜謐牽唇——
「我是西海大莊伍家堂的當家,伍家堂之所以能在這片域外連綿不絕的藥山中打響名號,全賴老祖宗傳下的三百多帖藥單,依藥單能炮製出各種丸、散、丹、飲、膏之類的熟藥,這些熟藥每年為大莊帶來甚大利潤,養活整莊子的人……」一頓。「我伍家傳到這一代已無男丁,爹親去得早,家裡老太爺還在世時,把我指作伍家堂的守火女,意味著大莊那幾口炮製藥材的爐火,我得守住,守住了才能生生不息,若把藥單交出,等同斷了大莊百餘戶人的生計,絕對不能夠的。」
她從未跟誰談過這些事。
肩上擔子是沉,也撐持過來了,往後仍要這麼走下去,不能捨棄、不能辜負。
但,突然有這樣的時機、有個局外人能聽她說說——呼……淡淡吁出一口氣,連日來堵在胸中的無形塊壘彷彿輕了些。
「中原藥商那兒堅持按合同走,伍家堂若交不出貨,是得賠上一大筆銀子,我仔細算過,這關要過不難,難的是下一步,得防患於未然,藥貨被劫的事如果不能水落石出,一切便如隱曲之處,必有憂患。」說到最後,嗓音變得幽微,雙眸一斂似在斟酌該怎麼做。
腦袋瓜裡轉著事兒時,姑娘家潤嫩的鵝蛋臉會罩上一層凝色,英眉入鬢,羽睫似扇,明明是柔軟的,卻透出強韌神氣。
鄔雪歌喉結動了動,覺得五顆香餑餑確實少啊,不僅吃不飽,像還引得腹中饞蟲鬧得更凶。
「不就是那兩批貨嗎?」他五指覆在她背上。「找回來不就得了!」
逸出伍寒芝芳口的不是詢問,而是緊聲抽氣。
男人猛地扣住她背先提後甩,寸息不及出,整個人已落在他寬背上。
用不著他吩咐或指引,她有什麼抓什麼,兩袖早牢牢纏住他的硬頸,裙裡一雙玉腿哪還顧得上矜持,完全是醉猴兒抱酒罈的姿態,拿前胸貼他的後背,貼得可謂密不透風。
「鄔雪歌!」情急之下,她連名帶姓喚出,感覺身上的披風一繃,被他充當背巾拉至身前繫緊,將她更牢穩地綁在他背上。
此時若質問他想帶她去哪裡,其實挺蠢的,畢竟不管去哪裡,都比待在原處好上百倍、千倍,但他突如其來使這麼一招,嚇得人夠嗆。
伍寒芝唇色蒼白,腦中亂糟糟,是很用力裝鎮定才勉強出聲,根本管不了問出的話蠢不蠢——
「你……你要去哪裡……」
得。
他也不用回答了,行動勝於一切。
馱著她,這個明明小她一歲,膽子卻大到能包天的男人開始施展他的壁虎游牆功,就如此這般地攀呀爬的,中途還伴隨幾次騰空竄躍,帶著她一直往上。
好怕。
伍寒芝是真真切切感到害怕,騰在半空,所能依附的只有這一個男人,他的硬頸、寬肩、虎背,他的勁腰、健臂和有力的長腿。
一波波驚懼過後,沉澱成最後的心境,竟是全然托付。
所以信他了,無絲毫質疑,他的力量足夠支配這一切。所以——
心可以定,不用怕了。
回到崖上時,伍寒芝外表儘管鎮定如常,仍被眼前陣仗弄得心頭小驚。
段大叔與一幫護衛趕至,搬來好幾捆粗繩準備攀下山崖尋她,這她能夠理解。
大莊裡手藝最好的鐵匠塗老師傅也被請來,還領著幾個辦事牢靠的學徒,正讓準備下崖尋人的護衛們試用他們最新打造出來的鐵爪勾和釘靴,利於在陡峭山壁上穩固身軀,這她也很能理解。
她比較困惑的是——怎麼連她家阿娘和妹妹也都趕了來,這讓她都……實在都……不知該先安撫哪個才好。
當她被鄔雪歌從背上乾淨俐落地「卸貨」下來,毫髮未傷站在那兒,黃昏的高崖上登時陷入一片永夜般的靜寂,在場所有人,包括一向沉穩從容、見多識廣的段霙亦被這突如其來的轉折弄得有些發懵。
最先回過神的是她家娘親和妹子。
阿娘衝過來死命抱住她,然後放聲大哭。
她家娘親大人完完全全就是用柔水掐出來的女人,是個愛掉淚的,但有淚如傾時,模樣是很美的,只是淹得她心都揪起,捨不得。
而跟在娘身後一同撲過來的妹妹更是不遑多讓,雖沒哭出聲,挨著她靜靜掉淚,淚珠一顆顆宛如珍珠,浸潤水氣的美眸直往她臉上、身上梭巡,似想一再又一再地確定她確實完好無缺……向來無憂無慮、嬌憨可人的妹子因擔憂她而嚇成這模樣,她心當真揪緊再揪緊,摟著嬌人兒又拍又哄。